这一认知让尤卢撒目光一暗,他将那句话又读了一遍,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
“这人真有意思,”他将信纸叠起塞入信封,手背青筋不受控制地爆起,“这是想和我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不是想要他上钩吗?他奉陪就是了。
手背一暖,尤卢撒困惑抬头,正好撞进了伊斯维尔那双满含担忧的蓝眼睛里。
他抽走尤卢撒手中的信封,研究墨水的时候,伊斯维尔不可避免地看见了最后那几句话,捷琳警告尤卢撒远离真相,这太危险,而伊斯维尔深以为然。
魔女是足够强大的存在。而现在出现了一个甚至能将魔女置于死地的人,他又有怎样的手段和力量?凭他们足以与之抗衡吗?
尤卢撒读懂了伊斯维尔的神情,他闭了闭眼,哑声问:“伊斯维尔,你要阻止我吗?”
这是伊斯维尔的本意,他并非不敬爱捷琳,但他并不认为因此让一枚鲜活的灵魂浸满仇恨是合理的。
但看着这样的尤卢撒,伊斯维尔说不出口。
他叹了口气,抬手轻抚尤卢撒的脸。
“我会帮你的,”伊斯维尔重复,“我会帮你的。”
所以,尤卢撒,别再哭了。
*
在一个晴天,尤卢撒回到了暗夜之森。
伊斯维尔担心他出事,安排了时间与他一同去。
白鸟哥莱瓦落在了熟悉的小院,这房屋本就是因着魔女之力造就的,捷琳死后,它腐烂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得多,要不是伊斯维尔在院子里施加了静止魔法,迎接他们的或许只剩一片尘埃。
哥莱瓦在院子上空盘旋,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几圈之后驻停在附近的一株树上梳理羽毛。
尤卢撒站在那儿,凝视那堆废墟许久,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黑雾覆盖了整片废墟,它们钻进砖头木块之间的缝隙,细致地清理角落的灰尘和碎石。
很快,断裂的屋顶和房梁被清理干净,尤卢撒绕着小屋转了一大圈,内里构造已经全然看不出原状,在一片尘灰中,稀碎的物件堆在一块儿,若无人清理,将会随着这幢小屋慢慢腐烂。
有什么东西要带回去呢?尤卢撒不知道。
尤卢撒的物品确实是很多的,他的房间里有两个柜子,一个作衣柜,另一个摆满了他的家人和朋友送给他的东西,但现在它们都被埋在了尘埃底下,无论如何擦拭都看不出原状了。
迟疑片刻,尤卢撒还是拎起袋子,在废墟中挑挑拣拣。
伊斯维尔帮着他清理物件表面的尘埃,他似乎注意到什么,刚要拂开那些原本用来装药剂的瓶瓶罐罐,被尤卢撒拦下了:“你这细皮嫩肉的,别割到手。”
黑雾扫去表面覆盖的碎片,伊斯维尔弯腰抽出了一本书。
“尤卢撒,你看,”伊斯维尔将那本足有一指厚的笔记递给尤卢撒,“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尤卢撒一愣:“我的名字?”
他接过那本变了形的笔记,翻开第一页。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年幼的孩子会染上这种病症。我自认精通各家药理,但我拿这种病束手无策。”
——“所幸他挺过来了。如果没有,我想我会随着他们一起死去。”
尤卢撒拧眉扫了眼时间,大概是在他五岁的时候,捷琳写下了笔记的第一页。
而尤卢撒并不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患过什么严重的病症,从捷琳的记录看,这病似乎还持续了十几年。
伊斯维尔也不记得,两人将这本手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其上记录了各式各样的药方和心得,偶尔夹杂着几句迷茫的抱怨,十几年下来从未间断,足足有几百页。
没有一句话提到病症的名称,只知道尤卢撒犯病的时候会全身上下血流不止,痛苦万分。
可尤卢撒对此毫无印象。
“她确实偶尔会让我喝药,”尤卢撒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努力回忆,“但我不记得我生过这种病。”
这时候,一张纸条从书页的夹层里飘了出来。
伊斯维尔躬身拾起,光是扫了一眼,呼吸一滞。
尤卢撒偏头看去,一个三瓣花图腾映入眼帘。
是赏金猎人协会的标志。
*
即便精灵族已经避世不出几百年,雾兰王国依然存在交好的邦国。
在祭典前夕,雾兰迎来了来自雅欧族的使者。
“布劳尼亚”是他们的姓氏,作为始终与精灵族保持邦交的人类民族,他们的族人稀少,避世不出,有“高贵的隐居者”之称,几乎每年都会派遣使者来到雾兰。
近些年前往雾兰的是名女性使者,这位布劳尼亚也算是伊斯维尔的老熟人了,在精灵王礼节性的接待之后,负责招待事宜的通常都是伊斯维尔,一来二去,两人也熟络了。
用完晚餐之后,布劳尼亚提议去散步,伊斯维尔欣然应允。
“听说雾兰前些日子遭了山火,”布劳尼亚忧虑道,“您没受伤吧?”
“多谢关心,我一切无恙。”伊斯维尔笑答。
布劳尼亚身量苗条,淡金色的及腰长发垂在身后,面部蒙一块轻薄的纯白面纱,只余两弯秀眉和一双蔚蓝色的眼睛,若非耳廓浑圆,很容易将她误认为某位精灵王族。
晚风隐隐勾出面纱下姣好的轮廓,她笑了笑,道:“您没事就好。”
似乎是松了口气的缘故,布劳尼亚一时没留意,打了个趔趄。
伊斯维尔在布劳尼亚肩头扶了一把,帮她找回平衡:“这一带都是石子路,请您小心。”
见布劳尼亚站稳了,伊斯维尔收回手,重新拉开了礼貌性的距离。
布劳尼亚隐去了面上的不自然,低声道了句谢。
“布劳尼亚小姐预计要待到何时?”伊斯维尔问,“您还没参加过精灵族的祭典吧?”
布劳尼亚摇了摇头,道:“族内事务繁多,两天后就得启程了,很可惜不能一睹精灵祭典的盛景。”
她似乎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回头招来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的仆役,从对方手中接过了一只做工精致的木盒。
在布劳尼亚的目光示意下,伊斯维尔将盒子打开,层叠绸缎之上安放的,赫然是一枚品质上乘的蓝宝石。
若是作为两族交好之礼,应当在早先就一并交给精灵王才是,布劳尼亚却挑了这样一个时机送出,目的不言而喻。
“就当是对您款待的回礼,”泽尔林达笑道,“还请您收下。另外,不必用姓称呼我,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伊斯维尔收起木盒,微笑颌首。
伊斯维尔洗完澡推门进屋的时候,尤卢撒正仰躺在床上,手里捏着一张纸片出神。
“尤卢撒?”伊斯维尔在床的另一边坐下,单手撑住床单俯下身去,长发从肩头垂落,帘子似的,挡住了洒在尤卢撒脸上的灯光,“还在看那张纸条?”
尤卢撒没说话,他收起纸片,仰头看着伊斯维尔,毫无防备地露出苍白的脖颈,像只露出肚皮的猫。
“你换香氛了。”他道。
伊斯维尔望着尤卢撒颠倒的绿眼睛,摸了摸他的下巴。
尤卢撒眯了眯眼,居然也没拍开他,反手捏了一下精灵的尖耳朵。
几秒钟后两人同时笑了,伊斯维尔支起身子想要起身,没留意一缕发丝被尤卢撒压在了身下,扯得他“嘶”了一声:“尤卢撒,你压到我头发了。”
“哦,抱歉,”尤卢撒翻了个身,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目光一转,落在了伊斯维尔进屋时搁在架子里的木盒上,“今天还收了个礼物?”
伊斯维尔捞过那只木盒,那枚蓝宝石展现在尤卢撒面前,他没说这是布劳尼亚私下送的,只说这枚宝石来自雅欧族。
蓝宝石在油灯的照耀下熠熠闪光,尤卢撒眯了眯眼,没来由地想到了伊斯维尔那颗伴生宝石。
严格说来,王族精灵与普通精灵有根本上的差别。
普通精灵的繁衍方式与世界上绝大部分生物类似,一生是普通生物生命轨迹的延长,他们生长缓慢,四百岁成年,以伊斯维尔的年纪,放在普通精灵身上还是个小婴儿。
但王族精灵不同,他们的生命在祭典时分由精灵女神诺德亲自赋予,并无通俗意义上的父母,当然也没有繁殖的需求。
他们生长迅速,几乎能与人类相比较,生长周期与普通精灵天差地别。
而王族精灵又分为本支与旁支,这一出生时由诺德女神赋予的身份将决定他们此生命运——作为王储和帝王,抑或是受任长老之位,为精灵王与民族鞠躬尽瘁。
每名王族精灵在出生时都会携带一枚伴生宝石,尤卢撒见过属于伊斯维尔的那枚,蔚蓝色的,与王子的眼睛一样空灵深邃。
难不成……
尤卢撒看伊斯维尔的目光登时变得十分古怪。
伊斯维尔不明所以,只好笑了笑,问:“怎么了?”
“……没什么。”尤卢撒收回目光,不知为何,他觉得胸口有些闷。
伊斯维尔将木盒收好,看着时间不早,对尤卢撒道:“我帮你上药吧。”
尤卢撒的伤有几道在背上,自己上药终归是不大方便。
没等尤卢撒拒绝,伊斯维尔便靠近过去,指尖在青年衣领轻轻一勾,轻薄的布料从肩头滑落,松松垮垮地堆积在了臂弯。
尤卢撒:?!(炸毛)你随便脱我衣服干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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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你压到我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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