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无数飞雪散落人间,整个烟山银装素裹,茫茫而无边无际。
柳重月三魂于世间徘徊流离,无知无觉,只隐约间听到景星带着怒火的声音,不知在质问何人:“柳重月呢?”
“……”
“我问你柳重月呢!”
许是听闻呼唤,柳重月的意识随之向着白茫深处飘去,骤然听见自己从前道侣平静的嗓音,说:“他已经死了。”
残魂木然抱着双膝坐在半空,半晌跟着点了点头,心道,他已经死了。
心脉受损,魂魄剥离,如今只剩这一点点意识尚且残留于世,待天晴日出,便会彻底灰飞烟灭。
柳重月看见天穹处散出一缕微渺的日光,向着光芒散射的方向伸出了手。
景星在不远处模糊地嘶吼:“我要杀了你!”
话音刚落,灵流骤然绽开,带起赫赫风声。
那一缕飘荡世间的游魂便如一阵烟云,轻悠地散去了。
***
“轰——”
雷鸣电闪间,大雨倾盆而下。
几个少年修士冒冒失失地淋雨奔走着,总算在城内找到一处可落脚的佛堂。
火堆幽幽地燃起,领头的少年松了口气,道:“幸亏火折子还未浸湿,否则今夜便只能湿着衣衫入睡了。”
“师兄,此处究竟该如何才能出去?”
几个少年离宗历练,误入此城,周身修为顿时被封,无法使出一星半点,又在城内探查整日,却如鬼打墙般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为首的少年抹了把脸上的水,勉强维持着镇定,“师弟们先不慌,此处应当落有结界幻阵,寻到阵眼便能出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少年都放下心来,仔细烤着自己的衣衫。
转至后半夜,雷鸣电闪,雨势越发大起来。
佛堂年久失修,屋顶星星点点漏着雨,“滴答”声在空旷寂静的佛堂内格外明显,令人蓦地觉得有些阴森。
几个少年依偎在一起,胆小的修士忍不住道:“此处不会还有鬼怪吧。”
“你是修士,修士还怕鬼不成。”
“可我才刚入门不久,要是碰上厉鬼可打不过。”
那大师兄便起了身,道:“你们在此处呆好,我去看看。”
他抓着自己的佩剑,在佛堂内细细观察起来,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
他自己也尚且年少,本也有些紧张,见状便松了口气,准备返回原位。
刚迈出脚,佛堂外忽然落下一道刺目的电光,霎时照亮了整个佛堂。
雷声轰隆的一瞬,他看见佛像背后放着一只红木棺材。
少年脑袋“嗡”地一声响,后背发麻,脚下却忍不住向着那红木棺材靠近。
窗外电光明明明灭灭,那棺材并未盖棺,敞开着棺口。
一人躺于其中,眉眼神态平和,身着一身嫁衣,双手平放在小腹上。
若非脸色苍白如瓷,倒真像只是在入睡。
是死人而非鬼怪,少年便也就不怕了,说了两声“罪过”便返身回到师弟们身边,将这棺材的事情随口提了一下。
有人道:“哦,我从东巷来时听到有两个百姓交谈,说明日要给城中先城主祭祀,兴许是冥婚?”
“各地民风不同,或许是的。”
几个少年放下心来,靠在一起睡了过去。
夜半雨停,一人尿急,起身向着后门摸去,小解返回佛堂时,忍不住凑近棺材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看过去,与棺材中的死尸正正对视上。
那少年呆了呆,大叫出声:“啊啊啊!诈尸了!”
话未尽,那少年便哭天喊地跑远了。
棺中人被闹得有些头疼和茫然,他缓缓眨了眨眼,先想了想自己是谁。
似乎姓柳。
安垣东洲昌兰郡柳家人。
叫柳……
“喂!”
眼底寒光晃过,剑尖直抵颈项。
那大师兄将几个师弟挡在身后,目光锐利盯着他,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姓柳的想了想,说:“忘了,待我回忆片刻。”
回忆片刻,无果。
姓柳的又说:“我脑子一团乱,想睡会儿,你们先行散了吧。”
他当真随性,说睡便睡了,转眼又没了声息。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却也察觉不到他身上有何恶意,便只好做鸟散去,等着天明便走。
姓柳的睡了一觉,做了几个梦。
先是梦见自己懵懵懂懂和一大窝小狐狸趴在一只大狐狸身上晒太阳,他点点头想,他是一只狐狸。
后又梦见他窝在一仙尊膝上晒太阳,仙尊为他取名:“叫你重月可好。”
他又点点头,心想,他叫柳重月。
最后又梦到他与一人跪在明月下叩首,结为一世道侣。
对方还未说话,柳重月便已经想起来了。
这是杀了他的凶手程玉鸣。
草草睡了两个时辰,囫囵做了三个梦,柳重月头痛欲裂,扶着棺材板板坐起身,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哦,确实有条缝。
棺材里放着许多陪葬的用具,柳重月随手翻了翻,找到一方铜镜,对着自己的脸照了照。
额角处有一道裂隙,像是瓷器出现了破损。
镜中的容貌似乎也并不是他自己的。
柳重月摸了摸脸,只觉得指腹触感冰凉而无机质,如同触摸着一尊瓷器。
他记得自己已经死去,甚至连魂魄都将要散去,竟是又让他借物还魂了。
他扶着棺材边想起身,身下却像是被什么法咒禁锢,难以活动。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
柳重月茫然了一瞬,正待深思,佛堂外忽然传来几道话音。
“时辰到了,将新娘抬上轿吧。”
“得再快一些,先城主似乎要发怒。”
脚步声越发近了,柳重月忙躺回去,阖上眼,安心装尸体。
“新娘的盖头呢?”
“昨日李裁缝说未做好,方才已经送来了。”
“快给新娘盖上。”
柳重月便感到自己被人小心扶起,头顶落上盖头,遮掉了大半的光。
棺材摇摇晃晃被抬起,路过佛堂门口时,他听到昨夜那几个少年的说话声:“师兄,他们好像看不到我们。”
“这里是幻境,自然是看不到的。”
柳重月心道也是,幻境幻境,皆为虚幻,甚至可能已是发生过的事,他们幻境外的人自然无法与幻境交流。
棺材抬出去挺远,他又忽然想起件事。
他既然也是幻境中的人,为什么也能看见那几个少年?
柳重月视线微微转了转,入目一片红晕,只能透过红盖头看到一点点模糊的光影,和攒动的人头。
或许是借物还魂,附着在了幻境内的物品身上,才会出现这样的错漏。
也不知晓那几个少年可曾发现什么不对。
死亡前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七七四十九日的洗魂之刑和被匕首洞穿心口的痛楚仿佛还发生在昨日。
柳重月不清楚如今距离自己死亡已过去了多久,似乎不是很久,又似乎很久。
最起码昨夜见到的那几个少年身上所着衣物并不算熟悉,却也不是全然陌生。
柳重月思索片刻,棺材忽然被人放到地上,剧烈的颠簸让他骤然回神。
他眯着眼睛透过盖头观察外头,入目却一片漆黑,只能瞧见两只烛火在轻轻跳动。
这身体乃瓷器所致,虽施了法术,面皮带着近似凡人的柔软,但行动起来终归不便,总是一停一顿。
他想要转一转头都觉困难,只能僵硬地转着眼睛。
此处似乎是祠堂。
也可能不是祠堂。
视线模糊,瞧不清楚。
柳重月听到人群已尽数退去,木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周遭陷入寂静,柳重月又等了片刻,这才慢吞吞撩了盖头,坐起身来。
两支烛火点在祭台两侧,台间放着一尊金像,雕琢精细,容貌清晰,是一男人的形象。
金像双眼紧闭,唇角带笑,一副平和慈祥之态。
这兴许就是那所谓的先城主了。
柳重月大致了解了情况,又垂眼琢磨自己如今的这具身体。
瓷器,死物。
他试图放出灵力,内府空荡,什么都没有。
柳重月便叹了口气,在自己腿上找到了一张简单的符纸,轻松将其揭下。
他两只捏着符纸,来回打量了片刻。
似乎是什么定身符,像是仙道修士所做,不是凡人惯常使用的符。
以瓷偶做新娘用以祭祀,大约是仙道告知此城中百姓的。
柳重月慢慢站起身,从棺中出来,驱使着僵硬的身体往前走了两步。
嫁衣衣袖间缝着一串铃铛,脖颈上也挂着璎珞,行动来叮铃作响。
下一瞬,祠堂内忽然风声大作,桌上烛火剧烈跳动,将柳重月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一瞬间灵流扑面而来,金手自半空化形,如牢笼般扣下,似要将他彻底裹挟其中。
柳重月眉心微微一蹙,正待寻找躲避之法,脚下却不知被何物一绊,身形一个踉跄便往后摔去。
这身体乃瓷器所做,这么一摔恐怕要碎满地。
柳重月不知自己失了身体后是否还会死第二次,正寻求应对之策,一人忽然将他拦腰抱起,转眼便裹在怀中。
剑出鞘时带起一道长长的剑鸣,如虎啸龙吟,剑意直冲如天,又直刺而下,霎时间击碎了金手印。
柳重月眼前眼花缭乱,只被那人往外一推,听见对方冷声道:“走。”
他不曾犹豫,听话地推门跑了。
方一离开祠堂,一道长鞭忽地落在脚下,俶然卷住了他的脚腕。
柳重月只觉得脚下被人一拽,重重跪在地上。
身体不曾感到疼痛,只听见瓷器破碎的声音,心道不好,果然发觉自己失去了下肢的知觉,无法再自行走动。
熟悉的金像气息再次席卷而来,柳重月回头一瞧,却见先前那黑衣覆面之人正闪身而来,一手提着木剑,一手从他腰间揽过,脚下一踩,登时跃上了前方屋顶。
柳重月轻声道:“腿没拿。”
那人语气冷淡:“已经碎了,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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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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