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官道还算平整,穆玦轻轻抽了一下马鞭,让老马跑得快了一点儿,身边两个禁军紧紧跟着。
青年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半披散的墨发随风轻晃。
他感觉到寒风像是细小的针一般扎在他脸上,凛冽的刺痛。
马背远比车驾上要颠簸,他第一次骑马,双腿内侧的皮肤很快就被磨得发疼。
穆玦大口呼吸着山林间沁凉的空气,缰绳抽动的时候,心脏好像也从药香里醒过来,跳动得热烈。
两旁的景物随着马匹的疾驰变换,他看到山下一个很小的村子,在四面环山中,在腾绕的薄薄雾气里,像在书上才会出现的地方。
有一方田地,有几缕炊烟。
他勒了马,老马又跑了一段,缓慢地停下了。
穆玦静静地望着山下的村落,挣脱了片刻的魂灵重新落回到了身上。
两个禁军跟着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地看着青年长久地往山下凝望。
“……六殿下此前学过骑马吗?”
穆玦:“不曾学过。”
一个禁军嘀咕了一声:他在宫里教过不少皇子学骑射,大都要教个五六日才能骑着马走上一会儿,还要人牵着才行。
六皇子第一次学,才半日工夫竟然就能自己骑着马跑了。
只可惜这么好的骑射天赋,却在一个病秧子身上,而且是一个永远要被困在北狄的质子。
“六殿下已经出来许久,该回去了。”
几日后,穆玦在路上骑马的情报放到了东厂的案头。
陆世廷一封封看着今日早朝递上来的折子,那封情报在桌案上飘飘荡荡的,眼见着就要掉到地上,被曹毅眼疾手快一把捡了起来。
纸张破空的声响惊动了拿着朱批御印的人,曹毅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在自家督主冷淡的目光下把那张情报递了过去。
“是六殿下的。”曹毅轻声补了一句,“太医传来的奏报上说六殿下病得不轻,高热一直退不下去,也不知道病成这样怎么还突然去跑了马。”
奏报上只有寥寥几个字,穆玦骑马时什么也没说,骑了一段路很快也回去了,传消息的东厂探子自然没有什么可写的。
曹毅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督主说话。
案上只有山一样堆叠的奏折,还有一盘果脯——六殿下送来的那些早就没了,是侍奉的人以为督主爱吃,特地让御膳房做的。
但督主这些天一口都没有动过。
“督主,会不会是六殿下故意装病,想等禁军对他的看守松懈后骑马逃跑?”
“派去的太医都是东厂的人,他们不敢在脉案上撒谎。”
陆世廷重新拿起一封折子,片刻后一个字未落。
曹毅好奇地探了探头,想看看那封折子上写的是什么疑难的政事,瞥到两行字,却只是一封溜须拍马,给督主歌功颂德的寻常奏折。
往日督主看到这样的折子,只会瞥一眼递折子的人,然后随手把这封奏折丢开。
等几天或者几个月,那个拍马屁的狗官就会被东厂查到贪污枉法的罪证,等着刑部判罚。
“折子好看么?”
曹毅一个激灵,讪笑着挪开视线。
“属下这不是想为督主分忧嘛……”
“北狄在边境的兵马有什么动作?”
“北狄得知我大宁送去的质子启程,边境大营已经连着摆宴庆贺了三日——等六殿下的车队到了北狄境内,由北狄的军队接着护送六殿下启程去北狄都城,黑甲军就会按计划突袭边境大营。”
陆世廷颔首。
“六皇子在交到北狄人手里前,须得活着。”
“太医说目前六殿下的状况,用人参之类的吊着应该能撑到北狄。”
只是撑到北狄后,原本两国不开战,质子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但他们的黑甲军就要突袭北狄的边境大营,届时不论胜负,北狄一定都会恼羞成怒,拿六殿下这个质子开刀祭旗。
与其到时候死在北狄人的刀下,连尸骨都回不了故土,还不如在路上病死算了……
陆世廷手上的毛笔笔尖重新落在了折子上,猩红的朱砂在纸上晕染开来。
“这批庸医既然没把握让六皇子活着到北狄,就换一批太医过去——事关两国战事,边境城池百姓的存亡,此事不容有失。”
曹毅拱手应是。
跟着车队照看穆玦病情的太医换了一批又一批,大半月过去,马车里的药味却越来越浓了。
穆玦前几日还能偶尔在精神尚好的时候出去骑马,这两天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够他吃多少东西,喝多少药。
太医还没见过这样的病人——很听医嘱,吃药也配合,再苦的中药,再疼的针灸,都一声不吭地熬过去。
偶尔听他们说一些宽慰的话,还会弯着眉眼笑着应声。
但对方的心疾压根没有好过。
支离破碎地包裹在安静的外壳下,只有逐日加重的病情和一碗碗没有任何效果的药能让人窥探到青年心底的沉疴。
越靠近北境,城镇的人烟越稀少。
穆玦还是第一次见到荒漠戈壁,绵延的土黄色一直延伸到远处圣白的雪山,在清晨或是日暮,都有一种震慑心魄的美感。
“殿下,出了前面的城池,就要抵达北狄的境内了。”
到时大宁的车马都会返回,只有他会在北狄士兵的押送下继续前往北狄都城。
“夏明,你回去吧。”
“还没出大宁的疆土呢殿下,奴才可以……”
穆玦喉结滚了滚,轻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想母妃了,你替我回去看看。”
有的人没有老婆是合理的,你说是吧陆世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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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支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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