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是一切罪孽的源头。
当时道苍宗还勉强能称一句清风正派,其中长老虽然蠢蠢欲动但终归胆子不大,始终没有跨过那条红线。
长老对她也还算客客气气,即便当时柳未夏已经身处寒潭也维持表面的平和。
后来她逃出道苍宗,带着浑身的伤和血,意识模糊地跑了不知道多久,一瘸一拐地进了倚天城。
当时的倚天城虽然魔气森森,却也还算井然有序,她横冲直撞地进城,凭着后来的本能,一旦有人靠近便举剑杀敌。
溅到脸上的不知道是血还是其他,温热的,有温度的喷洒在脸上,模糊她赤红的双眼。
直到筋疲力尽,意识消失。
醒来她躺在一张软绵的被褥里,周围弥漫了药气和苦涩的药味。比起寒潭永无止境的寒冷完全是两种极端。
柳未夏头痛脑胀,关于逃出来后的记忆大片空白。
一转头看到一角淡青,只是那符纸落笔的笔记,柳未夏一眼认出出自谁的手笔,当即把东西掀翻在地,恶狠狠道:“滚!都给我滚!认定我是魔族还来什么!滚出去!”
“别动别动!”旁边坐着一个妇人,嗓音粗哑的像是用锯子锯树般,一见她醒了便凑过来。
情绪激烈的柳未夏牵扯到伤口,剧痛拉回她的意识,转头便见一个中年女人端着又一碗汤药,眯着和善的眼睛对她说:“大夫说了,你的伤要好一阵才能好,可不能再裂开了。”
约摸十一二岁的女孩拿着笤帚,笨拙地把打碎的汤碗扫走丢掉。女人手里的汤碗盛了一碗苦药,语重心长地劝说:“蔓儿遇见你时你一身的血和伤,哎呀给我吓得差点晕过去了。还好不是致命伤,养养就好了。我看你拿剑是不是修士呀?你们修士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搞得自己总是一身伤,你以后可不能再糟蹋自己了啊。”
她粗糙的手从乌黑柔顺的发间划过,眼里满是心疼:“你爹娘看到得多心疼啊。”
她的脾气宗内无人不知,发起火来势必要搅得无人不知,无人敢犯。
但是此刻,柳未夏忽然收敛住要爆发的脾气,回握妇人冰凉的手指。
于当时已经成为“魔族”的她而言,倚天城确实是最好的去处。
没有同门对她的恶语相向和相互残杀,没有长老的严刑逼供,更没有师尊和师兄弟对她的猜忌。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柳未夏暂时在倚天城歇下。满是魔气的城内,修士并不好藏身,尤其是她这种满身伤的修士,稍不注意就会成为魔族手底的尸首。
柳未夏不得已收敛灵力,装作普通人。
妇人是这一堆百姓之中最和善的,每天操心的都是他们有没有吃饭睡得怎么样。
如果不是外面魔族横行,柳未夏总有一种这里还是太平盛世的错觉。
但这股错觉没维持很久,她像平常一样出去买菜,回来时夕阳已经没入地平线,夜幕降临。
门口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人影,妇人一如既往站在门口,等走进了能看到她黝黑的眼睛:“小夏回来了,今天出去怎么样啊……”
“还不错,今天芹菜比以往便宜了两个铜板,还买了小叶喜欢的糖葫芦。”小叶是妇人的女儿,今早闹着要吃糖葫芦,她便买了。
妇人眼角不明显的皱纹堆叠,招呼着一旁的小叶:“丫头过来,你姐姐买了糖葫芦,还不谢谢姐姐。”
“诶!我知道了。”
小叶迈着短腿跑过来,没有接她的糖葫芦,而是神秘地对柳未夏招招手,她顺势蹲下身,笑盈盈地想问小姑娘要说什么。
变故横生,小丫头不知从哪变出一把短刀,刺入柳未夏肩膀。
她刺得很深很深,是直直冲着心脏去的,幸好柳未夏在瞬间挪动身体,刀刃偏了三分。
妇人阴笑,溢出一声不符合年龄的轻快:“柳道长,上一次你欲杀我不成,没想到有一天你也能落到我手里,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手臂上跨着的篮子掉下,里面的菜散了一地。她捂着肩膀溢血的伤口,抬眸冷冷盯着面前的“妇人”:“小叶和张婶呢?”
“你说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她们真是非常不好吃,和修士比起来差远了。”一柄剑在夜幕中闪烁着寒光,陡然出现在‘妇人’手中。
“你们修真界的修士可比这群凡人好吃多了,这老妇肉太柴,那小孩虽嫩但没几两肉,你们修士不一样,”苍老的面庞逐渐化作虚无,属于魔族独有的猩红和獠牙完全暴露。
隔着夜幕的距离,妇人眼中红光乍现,如同天边遥远的血色残阳。
柳未夏冷笑,讥讽道:“几百年前的仙魔大战,魔族也元气大伤,据我所知几位将领不是闭关就是重伤。你们魔族一向喜欢单打独斗,能在倚天城聚集,看来也是穷途末路了。”
他们魔族这些年最讨厌几百年前一战,柳未夏直直戳住他的痛处,那魔族怒火中烧,装也不装了。
魔族血色的眼一眨,脚下用力一登,眨眼间冲到她面前:“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这么想死,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那铁剑锋利的削铁如泥,风吹过她的长发,一闪而过断成两截。只差毫厘,那剑就会捅穿柳未夏的喉咙,血溅当场!
但就在电光火石间,柳未夏念出一道咒语,顷刻间她周身升起道道符文金光,笼罩着全身,那魔的剑停离她不过三尺远。
“道苍宗的护身符咒?”魔族的眼睛从符咒上的符文转移到她脸上,想到之前听到的话,言语变了调:“我听说柳道长在道苍宗里和同门起了冲突,被赶出山,才沦落到现在。这护身符咒你居然还在用,难不成柳道长觉得还能重回道苍宗?”
柳未夏瞳孔一缩,周身骤然灵力巨变,将魔族震出一尺之外!
“我知道上次为什么没能杀了你了。”她慢慢直起身体,周身符文渐渐黯淡。
一只通体雪白,剑柄处丝丝血色缠绕的灵剑破窗而出,直直冲向底下交战的二人,柳未夏抬手握住剑柄,眸中寒意不见底。
月光下长身玉立的少女携剑向前,锋利的剑刃在石板路上划出一段刺耳的叫声,她面容匿在阴影中,如同无面的鬼魅。
“这般洞察人心的能力,也难怪你能多次逃走。”她蹲下身,周身仿佛环绕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可惜金丹期的修为对上元婴还是不够看,你也算错了时机。”
魔族捂着胸口倒地,吐出一大口献血。
他一听到柳未夏被赶出宗门,负伤到此地就急匆匆赶来,本以为能趁人之危杀了她,没想到受了内伤这女人还能爆发出如此内力!
魔族嘶哑说:“柳未夏!你真以为道苍宗还会要一个入魔的弟子么?!他们不会,即便你没杀过一个人也不会!”
“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不敢出手,因为你懦弱!是他们背叛的你,你没做错,难道不该恨么!你恨他们,就杀了他们!变成魔族,和我们一起吧!!”
“魔族永远接纳你,永不背叛——”
魔撕心裂肺地说着,直到归途剑没入心脏,血液转凉。
柳未夏盯着地上的魔,嗓音淡漠:“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教。”
在被陷害的第一天,在逃亡时,在同门相互残杀时,关于宗门的想法做法她就已经一清二楚。那些欲加之罪不是偶然,现在的处境只会是必然,不是今天也会有明天。
道苍宗千峰百里,宗内弟子数不胜数,看不惯她的又何止一个。
一个道苍宗容不下她。
道易改,心难移。
她有自己的道,纵使如同过街老鼠般,她也不会入魔。
*
风月馆,小桌前。
乌泱泱一堆人头凑在一起,眼睁睁看着倒地的“妇人”如同树叶般干枯,化为一张薄薄的皮囊。
“所以……”李牛指着桌子上一团如同树皮一样干瘪的东西,怎么也无法把它和白日里和蔼的老人联系在一起:“老人早就已经被魔族杀害占据身体,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柳未夏道:“她夜里来敲我房门,说要吃了我。”
见她不再往说,李牛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她就死了。”柳未夏不懂,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居然还要再问一次。
李牛这种交际花也被她的回答镇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在有人提出问题,他赶快接话,避免尴尬持续。
谢余寒只浅浅扫了一眼那皮囊,以他的修为一眼就能看出,这假扮的魔族修为不高,但逃的很快。
他看向柳未夏,目光不自觉落在她划破了的衣袖上,眉心微凝:“受伤了?”
柳未夏这才注意到手臂上的伤口,只有浅浅一道,应该是被那魔的武器划伤了。她理了一下袖子,布料遮住伤口:“小伤,不碍事。”
人皮哗啦一下展开,陈林照用扇尖挑着一段,在众人的目光下捏住另一角,把褶皱完整铺开。
在场众人被吓得一哆嗦,还没看仔细,拿起的人便松手,偌大的一张皮轻飘飘落下。
陈林照没坐相地坐回去,懒洋洋抵着下巴:“用狐皮幻形做的假皮,没意思。”
“那魔族……”
陈林照哂笑:“跑了。”
众人脸色剧变,一魔族能进入有符咒庇佑的风月馆,还能眼睁睁从他们眼底下逃走,这魔族到底有多高的修为。
只有柳未夏知道,这魔族的修为不高,或者说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十年前那一剑终究是伤到了要害,否则不会见了筑基弟子就跑。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楼上传下来,仔细辨认出是杨蔓儿的声音,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瓶罐碎裂。
修士的耳力都不错,即使再楼下,也能听到杨蔓儿尖叫声中含糊的一声:
“你是魔族!!”
魔族进入风月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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