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顺光阴长河逆流而上,应雪亭鸦睫轻颤,麻木地睁开眼睛。
我这是又在哪?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他小时候一闻这味就吐,不过这几百年过去,再怎么样也都适应了。
碧蓝天穹挂在头顶上,有飞鸟掠过天际,日光晴好,他抬起头,敏锐地觉察到有天劫残留的痕迹。
天是蓝的?
应雪亭心底泛起点点涟漪,他茫然地坐直身子,不远处,一个金丹期修士狼狈地跌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你没死?!”
黄城主天都塌了,劫雷不同于修士的雷法,它更像是一种法则,天道之下,众生平等,除了要劈的那人,别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半根毫毛都不会有事。
这也为什么在那般恐怖的阵仗之下他还能活着,整个三郡城也没被夷为平地,甚至连护城大阵都没被劈成碎片。
九州内外,从未听闻过有凡人死在劫雷之下,但是,也从未听闻过,有人被天道卯着劲地劈,还没死!
他左右打量这小院,昨前日还宾客如流的应家,此刻满地鲜血,应娘子、蒋从龙的尸体倒在那里,早已经冰凉。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窸窸窣窣的动静,被宴十方踹飞的应三一手捂住肚子,茫然地从墙角坐起来。
记忆回笼,他看着满地的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滚带爬地就想往外跑。
然而这动静不仅老城主注意到了,一直呆呆愣愣,神游天外的应雪亭也注意到了。
“你还没死!”
少年忽然回魂一样笑了笑,神态里满是癫狂,他似乎不太熟悉这副身体,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跑了两步,一掌将男人劈倒在地。
“不对,你为什么还没死,你应该死了啊?”
应雪亭神经质地拽起应三的头发,鼻下,胸膛,他茫然地摊手去触,感觉到那点生命的律动,很是匪夷所思的模样,“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小雪!小雪!我错了我错了,别杀我!”应三被人拽着,涕泪横流,不住地哀求。
“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应雪亭动作一顿,哈哈地笑了笑,“你该死!”
下一刻,那细瘦的手掌如刃,一瞬间就破开了应三的胸膛,握住他的心脏轻轻一捏。
“呃……”噗嗤的声音里,应家神色一顿,软软地倒了下去。
老城主看着这场面,张了张嘴,却半点都不敢起阻拦的意思,只慌着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那道白影出现之后,老城主就觉得这人好像没那么颠了,现在再看,真是看走眼了。
“爹,娘!”
院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应宝儿跑进来,嘴唇颤动,看着这人间地狱一样的家,脑子里一片空白。
应雪亭拔出手,他清楚地看见,那黏腻的血液顺着他的指尖落在地上。
“应雪亭!!!”应宝儿声音扭曲如厉鬼,他一手持剑往前刺去,“我杀了你!!!”
利剑闪烁寒光,应雪亭却没有要躲的意思,碧绿的眼眸愣愣地看向应宝儿,那人一副稚嫩的模样,面容扭曲,和他记忆里的截然不同。
等等,他再一转眼,看清了熟悉的小院,应三狰狞的脸,蒋从龙的尸体……
好像不是幻觉。
应雪亭浑身剧烈颤抖,无力地跪倒下去,双手死死地箍住脑袋,目眦欲裂。
——我找到你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你就去找我,只要你找我,我一定会出现,陪着你。
应雪亭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轻快的,好像闹别扭时的一句玩笑话,“我要是不去呢?”
——那就换我来找你。
谁在说话?
十八年的记忆涌现,涌入他死水一滩的记忆深潭里,数百年的痛苦挣扎激昂而起,“不,不!”
应雪亭甚至来不及细细地想,就被汹涌起的画面刺痛心扉,他对直逼面门的利剑不管不顾,一掌就要刺穿自己的胸膛。
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死,还不如去死!
让他死!
小院外另一道灵力化剑飞入,逼飞了应宝儿那把利剑。应雪亭记忆里,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天雷劈下,有人癫狂大笑。
“你能劈死一个我,敢劈死全部的吗,我死了,谁来替你拯救九州!”
那人黑发如瀑,气势张扬得不可直视,转过身时看他的眼神却又那么伤心,隔着时空和他遥遥对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没听清。
“不要!”
指尖顿住,应雪亭只来得及伸出手去,记忆就已经到了尽头,他浑身一震,欲刺的指尖停下,抱着头软倒了下去。
“师弟,小雪?!”
顾琮玠从飞剑上跳下,震撼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应宝儿的剑被他挑落,没了武器,他就整个人扑上去,一拳一拳地砸在应雪亭面上。
只几下,那人的面颊便青肿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顾琮玠倒吸一口凉气,赶忙上前把他俩隔开,哪怕被打得嘴角溢血,应雪亭也依旧呆呆愣愣地伏身抱着脑袋,不发一言。
“师兄!他杀了我爹,还有我娘!”
应宝儿整个人都崩溃了,离开三郡城后,顾琮玠传他功法,为他护道修炼。
天灵根不愧是绝佳的天赋,仅仅一天,他就引气入体,一连突破练气三层。
而后,飞舟行至半路,甚至都还没出梁州,后方却突然天地变色,异象迭起。
为了尽快赶回来,他们二人弃了飞舟,由顾琮玠御剑飞驰,好不容易到了,又被劫云排除在外,不得入内。
看着那末日一般的景象,应宝儿心底狂跳不已,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和他相关的大事要发生,等到劫云散去,他便一激阵法,瞬移到了应家。
顾琮玠则分神查探了蒋家的宅邸,被那冲天的血气一惊,而后才改了方向。
也多亏他及时赶了过来,才救下了应雪亭。
想到应雪亭,顾琮玠表情复杂,他看了看那张脸,除了碧绿的眼眸和苍白的皮肤,其他的地方和他记忆里的小雪无一处相同。
“你冷静点。”
顾琮玠施法禁锢住应宝儿,表情复杂地打量四周,黄城主一脸苦笑,踉跄着走上来,和他讲了自己看到的东西。
“白影,天劫?”
顾琮玠越听越疑惑,他在阵道上有所成,依稀能辨认出此处残留的阵法,并非邪阵,反倒像是上古传来的涅槃叠云阵。
这阵只有一个作用,保证里面的人不死。
这阵是施给应雪亭的,为什么?
“那是什么?”神识略微一动,顾琮玠神色巨变,快步走上前捡起了一个小瓶,指尖一触,他便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乾坤玉液,寰宇黑市里他没能拿到手的那瓶乾坤玉液。
“是你?!”顾琮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应雪亭手里!
他心底浮现一个想法,快步走上前去取出一块灵根玉往应雪亭头上一摁。
银白的光亮亮起,莹莹似满月,应宝儿也呆在了原地,他日前才经历过这场面,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天品冰灵根,绝佳的资质。
“不可能,师兄,不可能,”应宝儿浑身都在抖,心神比见到应家夫妇尸体时还要撼动,他焦急地解释,“三年前他测过灵根,没有!只是个凡人!”
顾琮玠当然知道,他暗中观察了应雪亭这么久,这人有没有灵根他绝对不可能记错!
但现在他有了!
顾琮玠神色凝重,接连取出好几块灵根玉,每一块玉石在触碰到应雪亭的时候飞速亮起。
“错不了了,”看着不可置信的应宝儿,顾琮玠慢慢地退后一步,“是天品冰灵根。”
而且……顾琮玠不知道摆出个什么表情,应雪亭分化了,是个地坤。
“天品冰灵根……”他忍不住呢喃一声。
应宝儿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他红着眼眶不可置信地瞪着顾琮玠。
“所以呢,师兄,他杀了我爹娘!难道因为那莫名其妙长出来的灵根,我就要放过他吗!”
应宝儿运转灵力,禁锢着他的光束浑然欲碎,顾琮玠怕伤着他,不敢硬来,再看着木头人一样的应雪亭,他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
“宝儿,你冷静一点!”顾琮玠一把拽住他的手,深吸一口气,“应雪亭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有灵根,他甚至已经分化了!”
“这消息传出去,整个九州七域都要为之震动,你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顾琮玠神色凝重,心底不由得庆幸几分。
齐梁衡楚四州都是凡人的界域,灵气浓度低,自然也甚少有大能修士过来,就连皇室,都离此地甚远。
而日前在黑市里遇见的菩提老祖,也已经离开了多时了。
他们是第一个赶过来的。
“这里不能待了,”顾琮玠当机立断地打出个法器,将应雪亭捆得严严实实的背在背上。
“有什么事我们回宗门再说,应雪亭身上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师尊一定要见他的。”
回宗门么……
应宝儿眼底含着泪,他红着眼死死地瞪着应雪亭,回宗门好啊,到了那,可就是他的地盘了!
“师兄,我们走。”他最后瞥了眼应家夫妇的尸体,收入纳虚戒中,重重地点头。
“黄城主,”顾琮玠上前两步,直直地看向黄城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我想城主应该知道的。”
“知道,知道,我以心魔起誓,绝不乱说!”黄城主心底发苦,忙不迭地点头,只盼这几尊大佛快点滚离三郡城。
时间紧迫,顾琮玠甩出一张黄符,一道虚晃的光门出现在半空。
玄清宗身为第一仙宗,自然有些手段,穿过这道门,他们就能瞬息回到玄清宗。
“宝儿,走!”
应宝儿点头应下,就在二人飞身向前时,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破风而落,应宝儿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长剑便削断顾琮玠的袖口,直直地拦在路中。
“走?呵。”
有人冷笑一声,带着凌厉的气势大步走来,“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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