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了。
浑身上下仿佛被烈火灼烧,腹部传来绞痛。膝盖和喉咙仿佛被凌迟,时刻不停地折磨着我。
咒骂声源源不断在耳边回响。
我看见一片漆黑,而后一条白绫忽地垂下。周围的景象不断以一种迅猛的速度变化着,而后我突然看见了疯女人惨白的脸。
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
鼓大的双眼慢吞吞地转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我的身上。冷汗仿佛瞬间溢出,在原地汇集成海。双腿被沾满鲜血的白绫缠上,我慌乱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最后只能感受着窒息,眼睁睁看着白绫将我拉入海底。
彻底死亡。
后头我惊醒,惊魂未定。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感受着喉咙源源不断传来的疼痛,感受着全身上下几乎快将我燃烧殆尽的热意——
我猛地起身,仓皇朝着四周逃去。慌不择路,摔下床底。
钝痛在强烈的痛意面前仿佛都不值一提。我想逃,只想逃。
可我病得太严重了。
我没有力气,我逃不掉的。
刺耳的咒骂声再次钻入耳底。我不断打着颤,痛苦地呜咽几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那单薄的耳骨在手中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形状被掩盖着,我却并未察觉,只是又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大抵是想将它生生碾碎。
我开始咳嗽,抑制不住地咳嗽。可那咳嗽声像是把横在脖颈的刃,让恐慌的情绪不断在体内乱窜蔓延。
我不能生病,不能生病。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试图将咳嗽声压在喉间。那确实是一种极为有用的方法,我松了口气,可就在放松的一瞬间,那咳嗽声又再次袭回。
这次却抑制不住。
我恐慌,慌乱,仓皇。我太怕。
我是不该生病的。
我在狼狈地咳嗽,眼泪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源源不断滚出,模糊了视线。一道高大的身影忽地出现在面前,我反射性般打了个哆嗦,低头跪伏在地面上,不敢看她,慌张解释道:“母后,我、我没有生病的,没有生病。”
她没有说话。沉默却成了一个最恐怖的回答。
母后又生气了。
我太恐惧,又语无伦次地同她解释,“我是生病了,但是我、我真的没有装病,咳、咳咳——”
后头的话还未说出口,我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道身影愈发清晰,我却再也不敢去看,只是死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减轻她的怒气。
她又渐渐走近了我。
窒息感传来,我却不敢松手。直到大片阴影将我笼罩其中,我反射性般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可那阵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
有人在抱我。
热意袭来,我却又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不断开口求饶:“对不起,母后,淮儿错了、淮儿错了,你不要罚淮儿,我……”
“沈淮,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后半句话猝不及防被他打断,我恍惚许久,才慢吞吞地抬眼望去。
模糊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我终于将那张脸看得清清楚楚。
可在看清后却又有些恐惧,“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不要靠近我!”
顾崇风低头看着我,眸色复杂,“为何?”
我虚虚攥了攥手心,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母后不许其他人靠近我,你走吧,不然会被罚的。”
他沉默许久,却并不走,只是又将我揽紧了一些,哑声问我:“所以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吗?”
我想控制着不去看他,却又不由自主地回了他:“……是。”
“没有人陪着你?”
“嗯。”
“没有人同你说话?”
我有些难堪地闭了闭眼,艰难开了口:“是。”
“没有人陪着我,没有人同我说话,所有人都很讨厌我。”
“没有人喜欢我。”
他却忽地摸了摸我的脸,说:“最后一个说得不对。”
“什么?”
他亲了亲我的眼睛,动作无比轻柔,仿佛是在对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我喜欢你的。”
我僵在了原地。许久,抬眼,怔怔望着他。
那张脸与记忆中的面容重合,我忽地落了泪,“是你,顾崇风。”
“嗯,是我。”
高热让我的神智不甚清明,可我的心却告诉我,靠近他吧。
他不会伤害你的。
说起来着实可笑。我的人生屡屡被人掌控,母后和父皇总要求着我清醒,我便也清醒。
可一遇到他,我就不受控制地变得越来越糊涂。
比如现在。
他又将我抱了起来,说,你生病了。
我靠在他怀里。那怀抱如此温暖,竟让我平白生了无数贪恋。可我仍记得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便喃喃道:“我不该生病的。”
“我生病了母后会生气。”
“但是我……”我忽地有些哽咽,急切地想同他解释:“我没有装病的,我每一次生病的时候,真的很难受,我没有装病。”
他说我知道,又将我抱在怀中温声细语地哄,说生病了就要治病。
我仍是摇头,不愿。
他便不再逼我,只是用巾帕沾了水,为我擦拭着面颊。他似乎从未做过这些,动作无比笨拙,可那真是我这辈子享受过最温柔的关心。
他又同我说话,“沈淮,你别哭。”
我有些错愕。我竟然哭了么,可我并未有所察觉。
我突然有些疑惑,直觉想问他,我为什么哭。
本想再斟酌许久,可那话竟是在不知不觉间直直脱口而出。我攥紧衣角,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地面,低声道:“我、你……你不回答也可以的。”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用拇指拭去了我眼角的泪水,说:
“你在委屈。”
我心跳一滞。
他又说,“你可以委屈。”
我忽然想抬眼去望他,实际上我也确实这么做了。那张俊美的脸映入眼帘,面上的情绪让我隐隐约约有了些雀跃的猜测。我想开口问些什么,可在话即将出口的瞬间,我又及时闭了嘴。
他却觉察到我的心境,捧起了我的脸,不让我躲开他的目光,郑重道:“我喜欢你,是真的,不是假的。”
他在很认真地同我解释。
我便突然开始变得贪心。往日里的清醒被我统统抛之脑后,我突然特别想要一个答案,哪怕是让我死我也愿意。
我便看着他,沉默许久才开口:
“我看不清,便想问你。”
“你眼中的神色,究竟是心疼,还是可怜?”
他沉吟许久,仍未给出一个答案。我忽而发了怒,揪起他的衣领,面色凶狠又扭曲,“我要你心疼我,不要你可怜我!”
说完,我又忽然卸了力,跪坐在他怀中,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说啊,你给我个我想听的答案,让我去死我也愿意。”
“我知道你接近我是为了沈从钰。只要你告诉我答案,我立马成全你们。”
“不。”他却忽而开了口,目光灼灼看着我,“和沈从钰没有关系。”
我吸了吸鼻子,侧过头道:“我不信。”
他看着我,不说话。我自嘲一笑,正欲推开他时,他却忽地有了动作。
“来人,把沈从钰带进来!”
我身体一僵,一时间几乎快怀疑自己听错了。
脚步声逐渐传来,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生理性的恐惧,强迫自己转过头望去。
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瞬间出现在眼前。恨意与厌恶瞬间在心中缴缠,我却彻彻底底忘了我的身份,竟还想去跪拜他。
直到顾崇风猛地将我拽回他的怀中。
就在那瞬间,沈从钰面对着我跪伏在地。
一柄剑被塞入手心,顾崇风缓缓将我抱起,带着我一步一步走到沈从钰的面前,问我:“要亲手杀了他么?还是我替你动手?”
我打了个颤,“杀了他,母后、母后不会放过我的。”
沈从钰却像是被我这句话戳中了痛处,指着我咒骂道:“母后早就被你杀死了!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该死!!”
顾崇风猛地将他踹倒在地,冷声道:“沈从钰,你才罪该万死。”
他说完,又柔声同我说:“有我在,不用怕。”
我又打了个哆嗦,这次却没那么恐惧,犹豫许久,同他说:“你放我下来。”
他说好,于是将我放下了地。
我一瘸一拐朝着沈从钰走去。瞧见我可笑的姿势,沈从钰哈哈一笑,道:“沈淮,做了皇帝竟是连路都还不会走吗?哦,我忘了,你的腿被我亲手打断了,只能当一辈子的瘸子了,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我却并不回应他,只是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
那是一截极短的路,却又仿佛极长。我感受着模糊的记忆在脑中渐渐变得清晰,却仍仿佛是有一层雾,阻止着我去开启那段不堪黑暗的记忆。
我脚步一顿,忽地不再敢前进。
直到手心传来暖意。我低头望去,顾崇风同我十指相扣。
暖意直直传入体内,那层雾于顷刻间散尽。
他说,不怕。
我在。
脑中瞬间炸出一阵轰鸣。
我彻底清醒。
我沈淮跌跌撞撞走了二十年,受过伤,流过血。命运几番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害我痛不欲生,苦不堪言。
但那又如何。
我命不该绝。
纵使受过百般折磨,但我想要的东西,最后还不是都到了我的手上。
至于沈从钰……
呵。
贱人一个。
我猛地将手中的剑刃扔向一侧,抱着手踩上了沈从钰的脊背,将他狠狠踩倒在地。感受到他的挣扎,快意瞬间席卷全身。**的足瞬间移动到他的头颅上,我狠狠地羞辱着他,笑吟吟问:“太子殿下,当狗爽不爽啊?”
沈从钰死死抓着手心,面色扭曲,嘴角却仍带着笑意,“这得问你自己啊沈淮,毕竟只有你才当过十几年的狗,没人比你更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了。”
我笑了,胸腔都因为狂笑而震动,喟叹一声道:“真是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啊。”
“顾崇风,滚过来。”
他脖颈处那条长长的锁链被我攥在手心,我居高临下地看着沈从钰,勾了勾唇,“当初是你救下的他,现在我让你杀了他,你愿不愿意?”
沈从钰恶狠狠看着顾崇风,“顾崇风,你这个叛徒!不就是一张脸么,他有的我都有,你凭什么背叛我!”
我冷眼看着沈从钰,手中的力度又加大许多,“顾崇风,说话。”
顾崇风说:“但凭陛下吩咐。”
“我要你自己回答。”
顾崇风目光灼灼看着我,“我早就想帮你杀了他。”
“行。”我松开那条锁链,冷声道:“马上把这个贱人碎尸万段,尸体拿去喂狗!”
顾崇风动作一顿,转头无措地看着我,“不好吧。”
我还以为他是在拒绝我的要求,不悦道:“你不答应?”
顾崇风挠挠头,“我不吃人肉啊。”
我思考许久才意识到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险些被他气笑,“谁说你是狗了!”
他边动手边嘀咕:“我自己愿意当的。”
我一时竟有些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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