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建德十一年间。
马踏着飞扬的尘土,赶在戌时上京城门落锁前进了城。马夫拉着缰绳,使得马扬起前蹄缓下了脚程,一阵颠簸,也让车内舟车劳顿多日的晏渠山醒了过来。
他掀起了车帘,往外探了探,便看见车舆外一片灯火高张,银花火树。虽说天边已然一片暮色,却也不乏街坊摊贩叫卖,人声鼎沸,处处热闹。
“到了吗?”晏渠山朝一边的小厮冷不丁地道。
小厮先是一惊,继而才回头来朝他卖笑:“哟,小公子,您醒啦?”
“老爷的府邸就在东街里头,不远啦,您再歇一会。”
晏渠山轻“嗯”了一声,敛了车帘,又钻了回去。
今儿是他第一次来上京,为的是去拜见他那素未谋面的生父——朝廷的工部员外郎晏良。
小厮的话果然不错,入了城门,余下的路便不远了,马又跑了一会,便停了下来。晏渠山刚下马车,便看见面前匾额上的晏府二字,似是名家亲笔,气派非常。
早候在门前的管事堆着满面笑脸相迎,“诶哟,这位就是小少爷吧?老爷已等候您多时啦,请随奴才过来。”
进了府,便有面目秀美的丫鬟走上前来替他掸尘添衣,晏渠山从未被人如此金贵的待过,一时间便有了几分赧然。
管事是个眼尖的,当即就把几个丫头轰到了一边,“去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晏府内雕梁画栋,层楼叠榭,皆是豪奢恢宏,穿了抄手游廊,才走至前院,管事的这才在门前驻足,面向晏渠山作了一揖。
他道:“少爷这些年在外头受了累,如今回来了,便是除了老爷外唯一的主子,您现下是老爷唯一的血脉,老爷疼您还来不及呐。”
他说罢,便做了个“请”的姿势。晏渠山心头揪起来,惶然地踏步进去,头还未抬,先朝堂内端坐的晏良行了个礼:“见过晏大人。”
晏良见着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起身扶起晏渠山,“诶,都回来了,怎么还如此生分。”
他又在晏渠山身后望了望,似有几分惑意:“你娘呢?怎的没跟着一起来。”
晏渠山的嘴角抽了抽,凉凉道:“死了。”
晏良一惊:“死了?”
“我娘福薄,等不到回来同晏……同父亲团聚了。”晏渠山言道。
晏良长叹一声,心有不忍,“红颜薄命,红颜薄命呐。”
他复又看向晏渠山:“这些年,你在外头受苦了。”
晏渠山一颔首,并未说话。
晏良是先帝爷年间的探花郎,也曾是京中许多高门贵女的梦中人,最后遵从皇命娶了安定侯府的嫡女为妻。
话说这安定侯府可是开国元勋,门第十分显赫。晏良当年虽说被先帝点为了探花,却也是无论如何都攀不到这样的人家的。
奈何侯府的嫡女对晏良一见倾心,非他不嫁,侯爷心疼女儿,便求了一道圣旨将女儿许配给了晏良——于晏良来说,这实在是一件上上好事。
有了安定侯一脉的支持,晏良日后的仕途必然蒸蒸日上。
只有一事不好——这侯府嫡女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成亲多年,肚子也不见动静。
晏良见此状,便有了纳妾的念头。偏偏这侯府女又爱晏良爱之入骨,恨不得时时刻刻将晏良栓至自己身边,哪里能忍得同其他女子或哥儿共事一夫?当即回娘家大闹一通。
晏良虽然心有不满,却也因着安定侯府身份而不敢忤逆她,此时便不了了之。
可晏良贼心不死,他是最看重绵延子嗣、传宗接代的,不好明面上纳妾,便只好偷偷的养着外室。
再说晏渠山的亲娘——她本是江南一家医馆大夫的长女,哪知一朝家破人亡,自个儿也被人掳去卖给了妓院。也是在那儿,识得了陪着先帝爷南巡的晏良。
江南女子,温婉可人,同刁蛮贵女实是天壤之别。晏良对她一见倾心,为她赎身又买了座宅子安置,不过一月,她便怀上了晏渠山。
偏偏此时晏良要回京,不能耽搁,只好同她分离。他还算有几分良心,没将此女抛之脑后,还知道时不时的寄些银两回来。
可晏府的财政都是由夫人来管的——
晏良自个儿的手头也不宽裕,只能瞒着她偷偷寄些小数目。上京到江南,路途遥远,层层盘剥,到晏母手上,便只剩下了几两碎银,实是温饱也难。
如此以来,他们孤儿寡母,便如寒泽孤雁,披风淋雨,好不可怜。
晏母不仅要供晏渠山填饱肚子,又思及他父亲是读书人,哪怕是将自己饿死,也要供他去学堂读书。因而不得已地操起了旧业,还没等晏良将她接回去,便染了病去了。
而晏夫人前些日子也不知怎么的染了恶疾,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撒手人寰,晏良这才能将晏渠山接回来,养在跟前。
往日暗沉,晏良也不愿再提,他话锋一转:“听说你曾考取了秀才功名?是何时考得的?”
“是十二岁时考得的。”
晏良一沉吟,“那便是去年了。”
他已然算是难得才子,却也是十六岁时才考取了秀才的功名,如此不由得多打量了晏渠山几眼,“倒是个可塑之才。”
“你随我来。”他抛下这么一句话,便带着晏渠山朝偏阁的书房走去了,“我这就出一道考题,你来答给我看。”
他说罢便在纸上写了几字,递予晏渠山看,晏渠山思虑片刻,便执笔写了起来,直至一炷香后,才将卷子递了上去。
晏良接来一看,只粗粗一瞥,便朗声长笑:“好,好啊!”
“字字珠玑,气吞山河,下笔前已胸有成竹。”晏良赞不绝口,“你如此年纪,竟然已能作得如此锦绣文章,难得,实在难得!”
他看向晏渠山——只见此子眉目俊朗,身姿清傲,绝非池中之物。晏良是爱才之人,他当即便做了个决定,一个让上京名门惊异,安定侯府怒不可遏的决定。
他让外室子晏渠山入了宗牒,且将他记在已故去的夫人名下——他让晏渠山成了晏家名义上的嫡长公子。
晏渠山跪在地上,不受控制的心口发热:“儿子谢过父亲!”
彼时,他以为自己终于不必再受人冷眼,终于熬到了苦尽甘来,熬到了枯木逢春。
晏家克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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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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