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营帐间篝火熊熊,驱散了秋夜料峭的寒意。被处理好的野鸡与兔子被串着,架在火上烤熟,火焰噼啪燃烧,微焦的肉香在空气中弥漫,诱得人食指大动。
薛重蝶坐在火堆边,裹着一件外袍,跳跃的火光映在她侧颊上,莹润如白玉。
贺兰绛与季运澄一起将一头野猪拖了过来,与几个仆从合力将它抬到火上烤。明华郡主抱着一坛酒走过来,在薛重蝶边上坐下,笑着问道:“再烤一会就能吃了,世子妃想先吃兔子还是鸡?兔肉更嫩,不过鸡肉更香。”
兔子要比鸡略小一点,薛重蝶便道:“兔子吧。”
明华郡主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到薛重蝶手中:“来,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薛重蝶道了谢,接过酒喝了一口,却猛然被呛到,口中像着了火,瞬间烧上了她的脸,蔓延出大片晕红。
“抱歉,我忘了这酒性太烈,你应该喝不惯。”明华郡主见她反应,赶紧从袖中取出手帕递给她。
“没事。”薛重蝶放下酒杯,有些赧然,她平日喝惯了果酒,倒是适应不了这种烈酒了。
那边贺兰绛与季运澄架好了野猪,也走过来坐下。贺兰绛猎到的野物太多,单他们几个人肯定吃不下,季运澄便招呼边上伺候的侍女小厮们一块坐下吃,连在不远处守着的玄凌和玄珠也被他叫了过来。
“我们从前在军营,就天天烤野味吃。”季运澄又打开了话匣子,“野鸡和野兔都是被抢着吃的,可好吃了,这大腿上的肉最嫩,一会给我留两只。”
“没人和你抢吃的。”贺兰绛动作娴熟地翻着火上的兔子,“你再聒噪,小心我把你也给烤了。”
“别,我的肉可不好吃。”季运澄嬉笑。
贺兰绛手中的兔子烤熟了,外皮焦脆,滋滋冒着油。他将它从火上拿下来,撒了些佐料,顺手就递给了坐在他边上的明华郡主:“熟了。”
他以前在军营里递习惯了,递出去才意识到不对,再怎么说薛重蝶也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应该先给薛重蝶才是。
薛重蝶虽然没有什么反应,场面却还是冷了一瞬。季运澄面色僵硬,素来灵活的嘴一时也说不出什么缓和气氛的话,明华则是神色尴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让世子妃先吃吧,她刚刚还说想先吃兔子呢……”明华到底还是没接过那只兔子。
“不用了。”薛重蝶摇了摇头,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鬓发,“我现在更想吃烤鸡。”
话虽这么说,大家也都知道她只是不想吃贺兰绛手中这只,才找的借口罢了。
季运澄见气氛凝滞,干脆抢过了贺兰绛手中的兔子:“既然你们都不吃,那我吃!”
说着,他便撕了条兔腿放进嘴中,吃得满嘴流油,还抽空竖了个大拇指:“好吃!你们快吃啊,这儿还有这么多呢。”
玄珠烤好了一只鸡,递给了薛重蝶,薛重蝶这回倒是接了,小声谢过了玄珠,小口咬着鸡肉,味道确实鲜香,只不过有些食不知味。
贺兰绛脸色微沉,不知道是在生什么气,手上的动作没停,烤完了就自己吃,一句话也不说。
可怜季运澄,还在努力地说话试图活跃气氛,也就明华郡主和他自己的小厮愿意理他。
好好一顿烤肉吃得味同嚼蜡,到最后好不容易结束了,季运澄松了口气,心道今晚回去定要消化不良,贺兰绛这小子真是的,自己后院着火,还要连带着他一同受罪。
几人收拾了一番,便回了各自的营帐。
贺兰绛在前面走得飞快,薛重蝶走在他背后,竟能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一股怒气。她不禁有些疑惑,他在不高兴些什么?不高兴她打搅了他给心上人献殷勤?
可是,她明明什么也没说。
需要同床共枕的漫漫长夜变得更加难熬,两人背对背躺着,中间空了一大截距离,泾渭分明。
好在两人今日都累了,很快就入了眠,营帐内只余轻浅的呼吸声。
第二日,薛重蝶醒来时,床的另一侧已经空空荡荡。忍冬进来给她送早膳,是统一准备的,有小米粥与烤得金黄的肉饼。
“今日有什么安排?”薛重蝶问道。
“今日的狩猎也安排在下午,上午应该没什么安排。”忍冬答道,“这会随便做什么都行,小姐要出去走走吗?”
“不了。”薛重蝶用勺子舀起滚烫的粥吹凉,“我待在这儿看会书就好。”
“好。”忍冬道,“若是无聊,小姐可以去寻司小姐,司家的营帐就在那边不远。”
用完早膳后,薛重蝶便在帐内独自看书。她正看得认真,忽然外头有人扬声道:“请问世子妃在吗?”
忍冬走到门口,掀开门帘:“世子妃在,请问您是?”
门口的人走了进来,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穿着身宫装,打扮华贵,神情有些傲慢。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薛重蝶,才说明了来意:“奴婢是贵妃娘娘身边大宫女,我们贵妃娘娘有请。”
贵妃?是那位林贵妃?薛重蝶有些不解,她与贵妃并无交集,甚至都没打过照面,为何会突然要见她?
而且,她还记得司青岚昨日和她说的话,要她远离林家人。
“不知贵妃娘娘有什么事?”薛重蝶放下书,温声问道。
“贵妃娘娘自然是有要紧事。”宫女态度有些不耐,“怎么,贵妃还请不动世子妃了吗?”
“怎么会?贵妃娘娘要见我,我自然要欣然前往。”薛重蝶无法拒绝,只好起了身,与她一起前去贵妃的营帐。
“娘娘,世子妃奴婢请来了。”林贵妃的营帐很大,那宫女带着薛重蝶走了进去,里面却不止林贵妃一个人。
林贵妃坐在铺着兽皮的椅子上,怀中抱着只雪白的猫,指甲上涂着鲜红的丹蔻,一袭丁香色宫装衬得她色如春花。她的旁边坐着二公主与林玉姗,竟还有六皇子,几人正在谈笑,只有六皇子埋头吃着糕点。
“重蝶见过贵妃娘娘。”
听到声音,林贵妃抬起了那双色若秋水的眼,柔柔地看了过来,轻声道:“之前都只是远远看着,今日本宫可算是见着世子妃了。”
“娘娘折煞重蝶了。”
“过来,给本宫仔细瞧瞧。”
薛重蝶缓步走上前,停在了林贵妃面前。林贵妃细细端详着她的面容,笑道:“世子妃为何戴着面纱?这么美的容颜,遮住了岂不可惜?”
薛重蝶心中一跳,她戴着面纱,林贵妃怎么会知道她长什么样?那日在珍宝阁,林玉珏看见了她的脸,难不成……
“贵妃娘娘说笑,戴面纱不过是因为习惯了。”
“母妃有所不知,世子妃的架子可大得很,怎能让外人轻易看了她的脸。”晏素舒在旁边开口,语气阴阳。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可经常仗着身份欺负我,姑母,你可要为玉姗做主啊 。”林玉姗语气可怜,凑到林贵妃身边拽她的袖子。
薛重蝶已经意识到今日怕是一场鸿门宴,只是她也实在想不明白,她们为何轻易能将这些颠倒黑白的话说出口。
“世子妃不知,本宫呢,素来最为疼爱小辈,特别是我这乖巧可怜的侄女儿。”林贵妃神色宠溺地摸了摸林玉姗的头,“她受了委屈,本宫自然要为她讨个说法。”
“重蝶从未欺负过林二小姐,倒是林二小姐,多次对重蝶出言不逊、咄咄逼人。”
“姑母,她胡说!”
林贵妃也没想到薛重蝶还敢反驳,眯了眯眼睛,眸光透出些冷意。
“闭嘴!吵死了!”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一边吭哧吭哧吃点心的六皇子突然发难。他也不过十岁上下的年纪,却吃得十分壮实,满脸横肉,面相凶恶,不知是哪里惹了他不快,竟抓起桌上装着糕点的盘子狠狠朝薛重蝶扔来。
薛重蝶吓了一跳,差点来不及躲开,还好玄珠反应够快,伸手挡下,盘子在她脚下碎成好几片,糕点也滚落了一地。
“谁准你挡的?”六皇子蛮横地瞪着她,“你这个卑贱的下人,竟敢打碎本宫的盘子!来人,给我狠狠打她!”
六皇子素来被惯坏了,受不得半点忤逆,他身后的下人一听,就气势汹汹地走向玄珠,要对她动手。
林贵妃见状,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她翘着手指掩唇轻笑,柔声道:“既然小六不高兴了,发泄一下也无妨,只是个下人而已。”
这几个人都不是玄珠的对手,但玄珠毕竟不可能在这里与他们打起来。薛重蝶上前一步挡住玄珠,想要阻拦:“贵妃娘娘,我这侍女不过护主心切,才打碎了那盘子,她年纪尚小,受不住责打,若传出去,对您名声也不好……”
“你还威胁起本宫来了?”林贵妃丝毫不以为意,“本宫便是打杀了她,又能如何?谁敢传出去?”
“重蝶向来以为贵妃娘娘端庄温婉,没想到也是这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大胆!谁给你的胆子,到本宫的地盘上撒野,还指着本宫的鼻子骂?”林贵妃脸上浮现怒意,手下用力,那只猫尖声一叫,“碧华,给本宫掌嘴!”
那个名叫碧华的大宫女闻言,大步走了过来,朝薛重蝶凶狠地扬起了手,大力扇了下去。薛重蝶下意识地闭眼,啪的一声脆响,痛感却没出现在她脸上,她睁开眼,却发现是忍冬挡在了自己面前。
忍冬挨了这个力道极大的巴掌,白皙的脸庞迅速红肿起来,含着眼泪哀求道:“贵妃娘娘,我家主子身体弱,受不得巴掌,让奴婢受了,您放过她吧。”
见忍冬替自己受了苦,薛重蝶比自己挨了打还要心痛。她从未像这一刻般怨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无权无势,什么都做不了。
林贵妃见薛重蝶的婢女竟敢擅自替她挡下巴掌,更是勃然大怒,正要说话,突然瞥到了什么,整个人一僵。
薛重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微冷的声音,分外动听,如同碎玉坠地、凤凰鸣叫,有种浑然天成的高贵。
“本宫路过,听见贵妃这儿如此吵闹,不知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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