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很和煦,像是浅金色的薄纱,暖洋洋地温着御花园中的人与景。座位前的曲水和缓流动着,不断发出潺潺悦耳的声音。
宴席即将开始,周围安静了下来,只有宫女捧着碗碟走动的声音和窃窃私语声。
“皇上、皇后娘娘到——”
“太子殿下、祺王殿下、二公主殿下、六皇子殿下到——”
太监尖细的嗓音传遍了御花园,众人纷纷起身向皇帝等人行礼。
永明帝登基不过十几年,如今正值盛年,但子嗣并不多,据说还夭折了好几个。他穿一身龙袍,带有浑然天成的威严,薛重蝶不敢多看,只悄悄打量着他边上的其他人。
皇后生得端丽美艳,盛妆华服,笑容却是端庄温婉,不愧为一国之母,薛重蝶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生出了浓浓的亲切感。太子站在她身侧,一身玄黑蟒袍,面容英俊,气质沉冷。
帝后二人在首位坐下,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御乐坊的女官举着琵琶徐徐入场,在曲水中央一字排开,或站或坐,手指轻扬,乐声缓慢流淌,空灵悦耳。
“是《梧桐引》。”薛重蝶对忍冬道,心中有些惊喜,这是她最爱的琵琶曲,从前在清潭也时常弹奏,没想到突然在这里听到。
“故弄玄虚,少卖弄了。”林玉姗离薛重蝶很近,听见了她说的话。她根本听不出这是什么曲子,心中不满,冷笑着低声嘲讽。
“称不上卖弄,不过是一些基础浅薄的知识罢了。”薛重蝶淡淡地回应,“这首曲子传唱甚广,想必林小姐也能听出。”
“你!”林玉姗听出她话里话外的讽刺,没想到这人竟并非个好捏的软柿子,略带薄怒地瞪圆了眼。
“玉姗,安静听曲。”明华郡主轻声道。
温过的美酒被置于曲水之中,在众人的面前流过。若停留在谁的面前,谁就可以取饮,而喝了酒的人,须得当场吟诗一首。
酒水晃荡,在众人的注视下,悠悠停在了二公主的面前。
二公主晏素舒是林贵妃的女儿,长相随母,生得柔美婉约,性子却十分高傲。不过,她是盛京有名的才女,在她的才气面前,这点高傲就像是玫瑰上的刺,无伤大雅了。
果然,二公主出口成章,站起来便作了首吟咏春日的诗,词句生动绮丽,得到了满堂的赞叹声。
“二公主真是才貌双全,不知是何种男子才配得上她。”
“她眼光高极了,据说,林贵妃给她挑的驸马,她一个也看不上呢。”
贵女们带着艳羡窃窃私语着。
“依奴婢看,她作的诗不如小姐。”忍冬附在薛重蝶耳畔悄声道。
“别胡说。”薛重蝶瞪了她一眼,“好好站着。”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渐渐火热。娇美舞姬翩翩起舞,琴瑟和鸣,乐声缓缓流淌,不少人举着酒杯四处敬酒,也有人饮了曲水中的流觞,站起身吟诗作对。众人酒酣耳热,欢言笑语,一派君臣和乐。
薛重蝶安静地喝着银杯中的果酒,不知是什么酿的,味道清甜香醇,却并不醉人,不知不觉便见了底。一旁的宫女见状,取来酒壶要为她再斟一杯,却不知为何手上一滑,一壶酒尽数倒在了薛重蝶的衣裙上。冰凉的酒液迅速浸透了衣衫,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肌肤上。
“你怎么倒的酒,没长眼吗?”忍冬反应过来,赶紧拿了手帕为薛重蝶擦拭。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世子妃饶命!”那宫女满面惊慌,跪了下来不住求饶,吸引了边上众人的注意力。
“没事,你先起来吧……”薛重蝶蹙眉,这身衣服肯定是要换下了,但她的住处离御花园并不近,皇宫的路复杂曲折,她自己找不到。
“奴婢,奴婢带世子妃去换身衣裳吧?”宫女见薛重蝶不追究,感激涕零地望着她,“世子妃住哪个宫殿?”
“春和殿。”
宫女站了起来,擦干了眼泪:“世子妃请随奴婢来。”
薛重蝶远远望了一眼对面的贺兰绛,他正喝着酒与边上的人聊天,并未注意到她。她想着来回一次应该也不需要多久,便跟着宫女离开了御花园。
走了一段路后,薛重蝶发觉四周的景色有些奇怪,她虽然记得不完全,但也能隐约察觉到这条路似乎刚刚并没有走过。
“你确定是这么走的吗?”薛重蝶停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叫住了前面的宫女。
“世子妃,这条路更近些。”宫女回道。
皇宫肯定不止一条路能走,薛重蝶没有多想,便继续跟着她走了.
直到她们走入一片荒僻的园子,薛重蝶才终于感觉到不对劲。这个宫女根本没想带着她去春和殿,而是一开始就故意绕路带她来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
“这是哪里?”薛重蝶怒视着她,“谁让你带我来这里的?”
宫女转过身来,刚刚还清秀的面容上此时神色冰冷。
“世子妃要怪便怪自己吧。”宫女语气柔和,却带着如毒蛇舔舐的阴冷,“谁叫你非要拿你不该拿的东西呢。”
“你好大的胆子!”忍冬上前一步将薛重蝶挡在身后,声音却有些颤抖,“我警告你,快带我们出去,不然世子爷不会放过你的!”
宫女嗤笑了一声,并没有回应忍冬的话,却闪电般掠上前来,在薛重蝶还未反应过来时一手刀劈晕了忍冬。
忍冬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薛重蝶心中生出恐慌,却并未表露出来。她捏紧袖子里的东西,后退一小步,冷静道:“谁派你来的?你应该知道,很多人都看见你带了我出来,如果我今天死在这里,你没办法脱清干系……”
“谁说你今天要死?”宫女笑了一声,“我不陪你玩了,你好好享受吧,世子妃。”说完,她的身影竟如鬼魅般消失了。
紧接着,薛重蝶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阵发软,她马上意识到自己似乎中了药。她从袖子中拿出一个药瓶,取出两颗药,自己吃了一颗,又喂了忍冬一颗。她逐渐恢复了力气,但忍冬没有醒来,她只能蹲下去将忍冬扶起来,吃力地扛着她想要离开这里。
“别走啊,美人儿,留下来陪我们玩玩呗。”忽然,几道粗哑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几个面相凶恶的壮汉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薛重蝶,眼神带着令人浑身不适的猥亵之意。
他们料定了薛重蝶一个中了药的弱女子不会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慢慢朝她走了过去,笑声淫邪:“若不是主子开恩,我们以前哪能接触到世子妃这样的美人。不如让你的丫鬟先给我们爽爽?”
说完,他便向忍冬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摸她的脸颊。
“啊!”还没碰到忍冬,他忽然眼前一花,突兀地发出了一声惨叫,接着沉重地倒在了地上。他那几个同伴迅速后退,可惜已经来不及,接二连三地倒下了。
薛重蝶浑身颤抖,满身冷汗,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药瓶。这个青色药瓶中是名为相思子的剧毒,经她改良过,会使吸入者咽喉剧痛而昏倒,并不致死,但也能让人丢了半条命。她将毒药放在身上是为自保,却没想到第一次用上它是在皇宫里。
还好,她没有因为过于紧张而失手。
她已经给自己和忍冬提前服下了解药,并不会受相思子影响。薛重蝶冷冷看了一眼地上倒着的几个人,没时间与他们算账,反正这个毒已经够他们好受。她扶着忍冬,强作镇定地离开了这个园子。
刚走出去的时候,她还在担心那个幕后之人还有后手,一只手紧握着青色药瓶不放。好在那人似乎以为这样已经足够对付她这个闺阁之中的“弱女子”,并没有再派人。只是这儿不知道是哪里,薛重蝶绕了半天也没绕出去,也见不到人影。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再冷静也难免害怕。若不是她毒晕了那几个男人,不知会遭遇什么,那幕后之人手段实在歹毒,可她一直待在国公府不太出门,到底是得罪了谁?
巨大的后怕和恐惧涌上她的心头,几乎将她淹没,薛重蝶拼命地循着记忆往外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见到贺兰绛……
上天似乎听见了她的心声,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幻觉般出现在她的前方,竟然真的是贺兰绛。
她怔怔地站住了,贺兰绛却快步朝她走来。看见他熟悉的面容,她差点落下泪来,一时竟没有发现贺兰绛满脸愠怒。
“你去哪了?”贺兰绛劈头盖脸地质问,语气恼火,“我不是叫你不要乱走吗?”
刚刚宴席因为皇帝身体不适提前结束,散了以后众人各自回宫,他走出御花园才发现薛重蝶没跟上来,返回去寻找竟然也没找见。有人告诉他薛重蝶好像回去换衣裳了,他回了春和殿也找不到人,赶紧出来寻找,却在这里碰到了她。
说完他才发现状况有些不对,薛重蝶的侍女不知为何昏迷了,被她扶着,她自己也是满身狼狈,鬓发散乱,脸色还有些苍白。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
薛重蝶见到贺兰绛的一腔欣喜尽数被贺兰绛的质问冻住,还没出口的呼唤也被堵在了喉咙中。听到他问她怎么回事,她才迟缓地想到自己此时有多狼狈,不禁低下了头,面庞烧得滚烫:“世子……能不能先回春和殿。”
跟在贺兰绛身后的人不少,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薛重蝶感受到了这些目光,已是如坐针毡。
贺兰绛也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啧了一声,招来两个宫女让她们先扶忍冬回去,解下了身上的外袍,披在了薛重蝶身上。
“走吧,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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