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竹还记得，他和邱舒烨在邱家第一次懵懵懂懂测灵根时的时候。
邱舒烨被打扮华美富贵的养母温柔地抱在怀中，他的身上，正坐落着无数人饱含期待的目光。
邱舒烨年纪尚小，但已经习惯众人的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他有些困，伸出胖胖的小手打了个哈欠，声音软软糯糯，“娘，仪式什么时候才结束呀，我好困，想回去睡觉。”
养母轻笑了一声，“快了，测灵根花不了多少时间，很快就好了。”
说着，养母坐了下来，她伸出手，拿过佣人捧在软垫中的一颗表面光滑的玉石。
“来，小烨，把石头拿在手上。”养母哄道。
邱舒烨困得向下点了点下巴，缓缓地嗯了一声，才接过母亲手上的玉石。
养母的声音很轻，“拿在手上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感受四周环绕住你的声音……”
邱舒烨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他像困极了似的，尖细的小下巴又重重点了几下，可他手中的玉石，却分明的渐渐亮了起来。
养母顿住，表情肉眼可见地逐渐兴奋起来，“对，就这样，什么都不要想……”
玉石震动起来，越来越亮，某一刻，变得比外界太阳还刺目的光一举笼罩整个主屋！把所有人都包裹了进去！
围观的众人被刺得紧闭双目，眼角含泪，他们却无法关注自己此刻的状态，只脑中狂喜地掠过三个字——
天灵根，天灵根，是极其稀少的天灵根！
几息后，在贯穿室内的耀眼光束下，所有人都闭着眼睛发出喜悦的欢呼声！
甚至直到光芒消失，他们也依然在热切地讨论起邱舒烨的天赋来。
独自一人站在暗处的曲竹抹了抹眼角被光刺激出的泪，他懵懂的、如旁观者般看过所有人激动的脸和他们不断张合的嘴唇。
天灵根……是什么？
他们为什么这么兴奋、开心？
曲竹不明所以，但他却由心地羡慕起能让养母展露灿烂笑容的天灵根。
曲竹偷偷瞅了瞅邱舒烨，发现他已经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安然睡去。邱舒烨睡得小手张开，而那颗能散发强烈光线的玉石已经不知所踪。
无人关注的曲竹低下头，视线在地面扫视一圈，随后他眼睛一亮，目光跟随在众人脚边来回流转的滚圆玉石。
曲竹小心地低下身，趁玉石被踢到边缘处的时候将其捡了起来。
小的、圆滚滚的、却能让所有人都高兴起来的石头被曲竹捧在了心中。曲竹环顾四周，赶紧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感受四周环绕住你的声音……
曲竹回忆起养母说的话，闭上眼睛，把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周身。
他感受到流动的风，窗外叽叽喳喳鸣叫的飞鸟，和几米处嘈杂的人群。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可为什么他的眼前，并没有出现仿佛能够刺瞎人眼的闪耀光芒？
曲竹满是期待的心脏寸寸下沉，他缓缓睁开眼，平静的眸里映出光芒暗淡的玉石。
曲竹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但他掌心里的玉石光亮如初，仍然微弱。
玉石确实如曲竹所期望的那样亮了，可它发出的光，就像妄图与太阳争辉的月亮，熹微且无力。
不，应该说，这光连月亮都比不上，就是个最便宜最普通的石英能发出的光。
邱舒烨那样闪亮的光是天灵根，那他呢？
不出数日，曲竹便从书籍里知道了答案。
银辉哪敢比太阳夺目，他所散发的亮，不过是最最下品的灵根，连邱舒烨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但曲竹好歹是邱家名正言顺的养子，为了不丢邱家的脸面，每次邱舒烨用剩下的药草法宝都会送到曲竹这里来。
他也算沾了邱家少爷的光，一个下品灵根，却能比大部分同年龄的人都拥有更高的修为。
而就在曲竹升到炼气五段的那天，能内视的那刻，他突然发觉，自己腹腔里有一个多出来的东西——
一个和测试玉石一样圆滚滚的、暗淡的圆石。
曲竹不免惶恐，他翻遍所有自己有权限看的书籍，也没见到自己这种情况。
他像是这世间的唯一一例。
所幸，那圆石对他的身体暂时没有任何伤害，曲竹在害怕中相安无事地长大，渐渐的，也就忘了自己丹田里还有一个灰色石头样的东西。
直到他突破金丹期的那日。
寻常人突破金丹，是因在丹田凝聚环绕的灵气浓度够了，便会在修仙者的外力作用下，不断压缩至一个金色的球形。
可曲竹的金丹，却是那颗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过动静的灰色石头。
在感觉到曲竹压缩灵气的一刹那，那颗灰色石头像疯了似的旋转起来，把丹田里所有的灵气转瞬间吸了个精光！
曲竹陡然惊住，脑袋一空，正当他以为自己十多年来的努力消失殆尽时，那颗灰色石头突地安静下来，表面像颜料涂层般皲裂。
暗淡的灰色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的金色！
曲竹困惑不已，又去明雪宗藏书阁寻找资料，可依然的，没有找到任何相关文献。
而那灰色石头却像真正成了他的金丹般，每次他一修炼，就会缓慢旋转并捕获周围的灵气。
于是和数年前一样，曲竹没再管自己丹田内的石头，不，金丹，安然无恙地过了数年。
可偶尔，他的金丹依旧会不明缘由地快速旋转并发起热来。
“曲峰主？”
邱舒烨的声音传进曲竹纷飞的思绪里，曲竹回过神，看见的就是两个年轻修士疑惑的脸。
“有事？”曲竹声音冷淡的问。
邱舒烨歪了歪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就在近处靠洞口的温泉里泡，你们两个……”
“我去另一头。”曲竹看了眼东方恒，“你随意，想靠着邱青都可以。”
“反正不要离我太近就行。”
东方恒明白地点点头，随后在看着两位前辈都下了温泉后，他才找了个离他们二人都差不多的中间位置潜下。
偌大一个温泉，却只容纳了三个人。
三个人还像不认识般泾渭分明，分别占了三个隔得老远的地。
东方恒褪去外衣，将整个身子沉在温热的泉水中，瞬时，一股浓郁的灵气便自行流进他所有的筋脉，温养他的躯体。
原来……师尊昨日便是和邱青在此处泡了一晚上。
这里确实灵力浓厚，是一处修复经络的绝佳地点，所以师尊主动唤他来……是因为发觉他受内伤了吗？
东方恒眸色一闪，心头涌现一阵暖意。
他确实直面了来自金丹期修士大部分灵压，若是真正的炼气期修士，确实会如师尊以为的那样，表面尚且无碍，内里实际已经受了重伤。
可对东方恒来说，方贝鸿的灵压完全不算什么，还比不过数月前那群年轻修士对他造成的皮肉伤。
东方恒只不过习惯性的摆出一个炼气期修士理应有的表现。
但来自师尊的担心，却是实实在在的，东方恒的唇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他琥珀色的眸子转动，找到曲竹的所在望了过去。
乌黑的发丝大部分飘荡在泉水上，小部分则如藤蔓般攀附在曲竹雪白的脖颈上。
东方恒不禁多看了几眼曲竹粘上水珠的脖子，眼眸随即又飘到他漂亮的脸颊上。
浓浓的白雾中，闭上眼的曲竹五官精致，皮肤细腻白净，昳丽如常，却又平白的多了几分高洁之态，若悬崖边一只盛放的雪莲，清冷且难以靠近。
可东方恒知道，曲竹已经比大多数修士有人情味，即使他臭着一张脸，无时无刻不嫌弃他弱小的实力，却也会真的出手帮助他。
内门弟子选拔大赛的时候，东方恒知道自己会被陆云渺随机分配在一个人手中，但他千想万想没想过曲竹，毕竟曲竹对收徒丝毫没有兴趣。
阴差阳错被曲竹收在门下，貌似……也不错？
又深深地盯了会曲竹，东方恒便收回视线，却毫无预料地与邱青不知何时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东方恒一愣，而后礼貌地笑了笑。
那个叫邱青的人……好像对师尊有不同寻常的**。
脑中掠过邱青刚刚注视他时一闪而过的不善眼神，东方恒闭上眼，开始感应起腹腔里从进入温泉以来就一直在轻微跳动的内丹。
昨日他在内丹的指引下来到洞口，纠结许久还是没有强行打开封在洞口的阵法，以他现在的状况，还不是与其他修士闹矛盾的时候。
尤其是明雪宗的修士。
于是东方恒待了一会就离开，打算找个机会再来，却没想到机会来的如此之快，还是主动找过来的。
东方恒静下心，感受一会，发现内丹一直在往温泉下指引，难道说温泉的下方藏着有什么东西？
他要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下去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正思索的东方恒突然听到水波荡漾的声音，他抬起头，便发现师尊突然消失不见！只有几根发丝还飘在湖面上！
须臾间那几根发丝也消失不见，东方恒神色一凛，忙潜行下水往那边游动，他下水的一瞬间也听到另一头传来水花四溅的响动。
估计是邱青也注意到师尊不见了。
东方恒加快游动的速度，憋着气，琥珀色的眼瞳里直直映着曲竹不断下沉的身子。
近了！东方恒努力伸长手臂，手指与曲竹摇曳的衣边碰触数下，正当他的指尖要触到师尊的手腕时，东方恒浑身蓦地一震！
东方恒睁大眼睛，唇边泛起一阵阵绵密的小气泡。
遭了！
东方恒感觉到自己的内丹突兀发起不寻常的热来，而这热度正迅速扩散至他的全身！
他的心脏也飞快的跳动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飘在自己眼前的几缕发丝泛出银光！
东方恒知道这是什么的前兆，他咬住唇，一把握住曲竹的手腕，将其用力往邱青的方向推去。
而他自己，则在看到邱青抓住曲竹的时刻，迅速地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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