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霭罕见的失眠了。
他的睡眠质量从来都不太好,所以他睡得晚、睡觉的时间短。
但今天晚上躺在床上,他却并没有因为疲惫而自然陷入睡眠。
相反,随着时间流逝,他还越来越清醒。
他闭着眼睛,眼前却像是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记忆碎片。
幼年时的下雨天,周霭和陈浔风总是幼儿园里最后离开的两个人,陈浔风是单纯没人来接,而周霭的保姆则是不上心总会迟到。
两个人撑着一把伞,躲在保安厅外的大雨里,陈浔风在伞下观察着周霭的表情,利索地拆了自己的帽绳,翻绳打发无聊时间逗他笑。
一年级时,他们初次接触到严格章程的考试,周霭第一次考试就考了全年级第一。
那时的陈浔风就已经比他高,上台领奖前,陈浔风站在后台陪他,还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你别紧张。
周霭并不紧张,也并不惧怕站在全校师生面前,但他下台后,却发现陈浔风已经和身边四五个高年级的男生扭.打了起来。
就因为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在等着领奖时评价了一句他,说他长得挺乖,但怎么是个哑巴?
周霭还看见了陈浔风的眼泪,从认识陈浔风起,他受伤、流血、被老师责罚都没有流露出半分失落神色,陈浔风的唯一一次眼泪,是在那年他们分开时。
那时他哭的眼睫毛全被泪水黏附在一起,眼珠像被水洗过,他的手上有灰,将自己的脸抹出一道一道凌乱的痕迹,最后是周霭用纸将他的脸擦得干干净净。
记忆游走,最后定格在今天晚上。
陈浔风长大了,身形抽条,肩宽体长的轮廓初初显现,站在他面前时,周霭需要微微抬眼,才能将他的脸看清楚。
小时候的陈浔风话很多,他不会说话,所以陈浔风一个人说了他们两个人的话。
今天晚上的某一瞬间,在看着面前的陈浔风说话、在看见陈浔风避开他的眼神偏过头去时,周霭站在那里,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熟悉感。
陈浔风说时间让人无奈、说他的迟疑、也说他的跟踪偷看,他很诚恳的对着周霭剖析自己,下午没说完的话,他等到半夜也一定要过来说完。
他说他知道他们之间隔了六年,他说他也知道时间的残酷,但陈浔风靠近时,却自己就忽略了时间带来的陌生和隔阂。
下午他们才正面的说上再见后的第一句话,当时的氛围并不友好,但晚上,陈浔风就已经等在楼下叫他下去。
似乎在陈浔风眼里,时间可以改变许多,时间让他们长大,但他们却始终还是他们。
他们似乎和当时幼儿园里的那两个小孩,并无太大差别。
周霭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他彻底坐了起来。
旁边的手机显示时间是凌晨3点,他下床走到窗台边,拉开了半边的窗户坐下,凉风扑面,簌簌吹着他的头发和衣服。
周霭的清醒中混杂着疲惫,他从旁边的抽屉里找出烟盒。
他没有什么烟瘾,住院这么久,每天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他也从来没有想起来过,但很多时候独自一个人,他确实需要有些东西来让自己麻木。
烟雾逐渐升腾,却根本阻挡不了他思绪的游走。
他想起分开前陈浔风的问的最后一个问题,陈浔风说跟踪他的那群人,因为敲.诈勒索进了警察局。
所以说,陈浔风一面在对他强调时间带来的隔阂,一面却自己就在忽略这道隔阂。
陈浔风说不确定自己还记不记得他时,就已经在一顿不落的给他送早餐、在考试期间大张旗鼓的揍蒋文意、甚至替他解决跟踪的那群人。
周霭轻轻蹙了蹙眉,薄荷烟让他越发清醒,他摁灭了这支没抽完的烟,从窗前移开,扭开了书桌上的台灯,从旁边拿了份新试卷安静的坐了下来。
六中的教学严格,关于学习上的所有事情,效率也极高,一个周末过去,老师们已经加班将上周的月考成绩全部批改排列出来。
时隔20来天,周霭再踏进1班,他还是以前那副模样,平静中透着冷漠。
那次他当着众人的面掐了胡成,那之后,班级里对他的各种“欢迎仪式”就全部消失。
他每次进班就是他们陡然压抑下来的死寂,但这种死寂,反而给周霭减少了麻烦。
今天早上进班,照旧是安静,周霭直接去了自己的座位。
他分给班里人的注意力很少,所以他没有察觉出他们安静之下的另一层汹涌波涛。
同桌蒋文意已经拆了石膏和绑带,正埋头在座位上看书,这次他对周霭的进班毫无反应,从始至终都垂着头,视线都放在书本上。
早课前秦老师进班守了会自习,他站在讲台上表情不太好,先叫停了班里的读书声。
他插.了U盘,在投影屏幕上给班里学生展示了这次月考的统计数据:“月考成绩全部出来了,我不知道你们是在学什么。”
“化学、数学的单科平均分排到年级三、四了,尤其是历史,班平均分排到年级第七了。”
“你们历史老师不止一次朝我说,说上着历史课,你们桌子上放的都是数学、生物作业,那你们数学怎么也考得这么差?”
说着话,秦老师切屏翻到年级的个人排名,他转头看了一眼周霭的位置:“这次我们班第一和年级第一都是周霭,你们都知道周霭这个月请假,那你们看看人家是怎么学的?”
“你们坐在教室里的人又是怎么学的?为什么周霭没来学校,月考人家照旧考第一?”
班里所有学生都将头埋下,但也有人偷偷地、好奇地将视线往周霭的地方偏。
但周霭仍旧淡着表情,坐在位置上,眉眼间丝毫没有波动。
“我知道这学期过后,你们要选科目,你们甚至早就定好自己要学的科目,所以你们现在就把不想学的历史、地理全扔掉是吗?这次在年级里闹出了这种笑话,历史吴老师说他现在最不想上的就是我们班的课!”
“你们不听、你们用这些课干别的事,但人家周霭为什么就能兼顾,为什么他九科成绩科科高分,为什么他物理满分的同时历史也能做到满分?”
班级里安静无声,秦老师却越说越生气:“你们把这么多时间花在你们偏好的科目上,但关键你们又考得怎么样?”
他随手一敲投影白板:“你们自己看你们考得什么,胡成你当个体委,是不是成天就搞体育去了?物理58,都没及格!丢脸吗?嗯?”
“高一物理,这次题目难吗?2班、3班、甚至4班的高分都一抓一大把,你考个58!之后我会一个一个叫你们!现在去操场参加升旗仪式。”
日光初升,周霭再次站在六中的主席台上,再次从校领导手里接过象征自己成绩排名的荣誉奖状。
六中百年名校,教育质量过关的同时就是校内优生多、竞争极大,连续两次全年级的月考,周霭都远远领先第二名稳坐头把交椅,不止学生,更多的老师都开始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走完程序,周霭照旧是先从后台离开。
升旗仪式期间,所有学生老师仍旧在操场集会,他过来的一路上校内空旷无人,只有校园公共喇叭里传来的背景音。
直到教学楼前时,周霭的脚步才稍微顿了顿。
周霭抬头看向几步之距的奖惩栏,那边的玻璃橱窗前正站了个男生,男生很高,背对着他,正看着玻璃橱窗里面的照片,从背影看,他将校服外套都能穿得落拓又不羁。
校区空旷,这一处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
男生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从前方偏头看过来,日光刺得他眼睛微眯,但他仍旧准确无误的将目光放在了周霭身上。
看见周霭,他脸上并无意外神色,只是朝旁边走了两步,让出身边的位置:“我知道你会路过这里,我在这里等你。”
周霭站在原地没动,面无表情,但却淡淡将目光放在陈浔风身上,听他说完。
陈浔风抬手指了指面前的玻璃橱窗:“已经换成这次月考的成绩,但你的位置没变。”
校内音响里教导主任的声音持续不消,陈浔风站在那边,侧着身体对着他,似是在很有耐心地等他走过去。
风从周霭吹向前方的陈浔风,周霭将手插在校服兜里,感觉到里面硬质的护腰。
他没动,几步之距,陈浔风仍旧看着他,冷质的声音在晨间显得很清冽,他问:“过来看看吗?”
在陈浔风的视线下,周霭轻轻的呼吸着,从刚刚经过时他没有假装没看见,再到现在等在这里听他把话说完,他好像就已经失去了直接拒绝的机会。
周霭站在楼檐下的阴影处,他略作犹豫,但还是走了过去。
他们并排站在奖惩栏前,日光泼洒在他们同样的校服后背,陈浔风偏头看身边的周霭,眼瞳微深,慢慢才将视线转回正前方。
周霭的视线轻动,看见左侧的惩戒栏,惩戒栏里的内容也更换了,但那上面第一个人还是陈浔风。
蓝底照片里的陈浔风,比现在的他似乎稍微小些,眉眼间的张扬毫不收敛,正隔着橱窗玻璃,冷冷地直视他。
周霭视线偏移,看向旁边的处分通知,盖着教务处大红章的A4纸上写,陈浔风已经连续几个周迟到早退、旷课逃学,性质极其恶劣,所以他又再次上了楼下的惩戒榜。
风送来旁边男生身上淡淡的味道,冷冽清新的淡香,周霭辨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这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小时候的陈浔风和他穿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东西,那时他们身上,都是他家里保姆挑选的洗涤剂味道。
这段时间,随着陈浔风的出现和靠近,周霭记忆深处很多的细节全都翻.覆而来。
他甚至还会不由自主地去寻找,寻找过去的,来贴合现在的,所以他发现,曾经以为自己忘记的、抛掉的,居然全都被自己好好地收着。
刺耳的下课铃响起,周霭仍旧坐在位置上没动。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课后10分钟,食堂异常嘈杂拥挤,他总会在教室里等会再过去。
班里的学生本来是拥簇着往外走,但像是被按了暂停按钮,连坐在角落里的周霭,都突然感受到空气里的滞涩。
他还没从书页上离开视线,就听见教室的后门被人轻敲两下。
周霭抬头,教室里还残余大半的人,但此刻都静默无声停在原地没动。
他们将视线,在他和靠在1班后门处某个人身上来回看。
然后周霭听见陈浔风的声音,不大不小,他说:“我找周霭。”
学制算是稍微融合了一下老旧高考,高一上半期学9科,下半期开始分科312,然后因为他们优班优生,更多的都会去选择难度高但好拿高分好填专业的老理科物化生组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Chapter 14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