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恬君咬着下唇,坦诚回答道:“退了,退得很多,水袖都甩不起来了。”她在两位老师面前无所遁形,只能有什么说什么。
“哟,能退到哪里去,你当年也没练得多好。”
顾梨庭满脸嫌弃,就像所有老师都会说的: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付恬君挂着哭脸噘着嘴,幽怨地看他,“你不要打击我了,本来我已经很难过了。”她极力地忍着眼泪,否则顾梨庭又要说她动不动就哭了。
“本来的事。”顾梨庭说,“我以前就一直觉得你这孩子思想包袱重,你凡事都要求成功,这搞不好就要失败,你凡事都苛求完美就只能处处是瑕疵,表演本来就是一门遗憾的艺术。”
“你学学人家王乐涓,从来不怯场,站上舞台就自信飞扬,天生就是舞台上的角儿,哪像你每次上台都紧张得手脚冰凉,你是去表演,又不是去打仗,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有什么大不了,顶多就是三块三叫小番叫不上去落个逸闻趣事,表演嘛,本来就是让人欣赏的,演员站在观众面前,就是让人点评让人说的,何必让自己背上一个虚无的十字架。”
顾梨庭一针见血,说得付恬君哑口无言,她不给付恬君反应的机会,催促道:“快快快,快甩几下,把基本功打一趟,让你老师看看水平,给你指导指导,我们那边还有事,不要浪费时间。”
付恬君“哦”了一声,像团浆糊一样被甩出去练习,顾梨庭就在旁边盯着,时不时给她发指令。
云里前桥、片腿、盖腿、正腿、旁腿、点翻身、串翻身、下高蛮子、水袖,还找几个人帮着练了一场打出手……
一番练习下来顾梨庭评价:“还可以。”
付恬君转着眼珠子抿唇偷笑,以为他要鼓励表扬一下,也许是在老师面前的缘故,她自觉表现得还挺满意的,结果就听顾梨庭说:“但也就那样。”
付恬君撇嘴叹气,果然,她就别指望能听到顾梨庭夸她几句。
“再唱两嗓子,让黎老师听听效果。”
付恬君皱脸求饶:“你等我喘口气嘛。”
顾梨庭早就习惯了她这幅练累了就求饶的样子,从小到大一直很孩子气,总嚷嚷着不练了,但又总会一个人在练功房呆到熄灯。
“你不行啊,这才哪儿到哪儿。”
“那你来试试,你不歇气练个把小时大气不喘一口我就服你。”
“王乐涓就可以。”
“哦,”付恬君哭丧着脸,“涓涓是天才,我是地才,你是人才,所以让我歇口气行吧。”
顾梨庭和黎明素相视笑笑,没再为难她,让她喘口气。师徒俩相互较劲拌嘴,久别重逢的生疏被磨平,时间似乎并没有在他们之间留下缝隙,她还是老师面前乖又没那么乖的学生。
黎明素让她唱了段《穆桂英挂帅》: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
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敌血飞溅石榴裙
有生之日责当尽
寸土怎能属他人
藩王小丑何足论
我一剑能当百万敌兵]
穆桂英卸甲归田二十年再披战甲,付恬君退出舞台十二年再唱京剧。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
她像此刻就是等待结果的学生,等待老师的批阅点评。
“这几年,没舍得下京剧吧?”
黎明素没有直接点评她的唱段,而是问起她这些年的生活。
“没。”
舍不下,抑郁那两年,她拒绝一切关于戏曲的东西,楼下大爷大妈的调子,爷爷家里的京胡,奶奶的绣花鞋,戏曲频道的音乐,一点都听不得见不得,但后来也慢慢接受了。
抑郁好了之后,她也还是会想起从前,会哼唱,自己拿手机录下自己的唱腔听,反反复复研磨,磨到自己觉得臻于至善的境地,后来又觉得,没有那么完美,遗憾才是意犹未尽的点睛之笔。
“想不想再回舞台呀?”
想不想再回舞台呀?
想,做梦都想,日日夜夜怀念。但以前是不能,现在是不敢。
付恬君沉默无言,没有答案,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回到舞台。
黎明素也没有逼她,“你们这个舞蹈我看还挺好看的,你再练一下,就用甩、掸、勾、拨、挑、抖、打、扬这些基本功来表现,我给你检查检查。”
付恬君正儿八经学起东西来很快,有老师在旁边指点,一个小时下来,已经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学下来了,并做了些修改。
最后黎明素和顾梨庭要走了,付恬君无措地站在他们面前,像失恃祜的孩子。
“老师……”
顾梨庭把脱下的大衣又穿在身上,嫌弃道:“哎呀,我们又不是要死了,整这死出。那边活动快开始了,过去看看而已,继续练你的,外面怪冷的,回去吧。”
付恬君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又被他生生给逼回去,破涕为笑。
“那我练完来找老师,我请老师们吃饭。”
顾梨庭挥挥手:“得了吧,人家剧团团长要请我们吃饭,你算老几,我们在这边指导完,立马飞机飞海南度假,你师娘已经在海南划船晒太阳了,想请我们吃饭,预约拿号码排队等吧。”
付恬君快被这个白发小老头怼气笑了,他把帽子扣在头上,系上围巾,叮嘱道:“你好好练,别给我们丢脸就是了。”
“那万一要丢脸了呢,那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无非就是你黎老师和我,在教育界名声扫地呗,反正又影响不了我们在曲艺界的地位,教了这么多学生,也不差你一个丢脸的。”白发小老头出门前回头说,“不过真要有那么一天,你哭着鼻子闹上门来,不管上我们俩谁家门,你黎老师和我也还是会开门,给你一颗糖的。”
他怼了半天,临了临了忽然开始煽情,付恬君红着眼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走出门说:“回去吧,别送了,放宽心,现在不是流行什么‘上山的人下山的神’么,‘修仙的路遥遥,想得道还挺早’……”
付恬君忍着眼泪:“你还挺潮。”
“我是学京剧,不是老古董,我还会‘蹦沙卡拉卡’‘勇敢牛牛不怕困难,加油奥利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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