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哥儿春闱的房师,谢大家在朔州雄山书院讲学。军营的兵丁识字的已是少有,而此人却知道砚哥儿春闱的房师姓甚名谁。
文知府的目光透着惊疑,还有些说不出的意味,陆风解释道:“庆元八年,谢先生在华严寺主持迎佛骨回朝。城里城外热闹非常,阿爹阿娘带我放灯,灯上写的就是谢先生的一首诗。”
“是那首诗?”
陆风讪笑道:“我记不清了。”
文知府拢了拢心神,眼前此人身份意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砚哥儿,如今已经是最坏的情况,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
与其去朔州求告谢先生,不如去找华严寺的慧明主持,慧明与谢大家为至交好友,说不定……
文知府立即吩咐亲随备马,他和夫人同去华严寺拜访慧明主持,然后提笔写了封信,郑重备至地交到陆风手里,请他帮忙将这封信送到雄山书院。
文知府亲自送陆风到二门,长揖到地,“多谢小友,待您归来,文某定当重谢。”
陆风对他抱拳弯腰,回礼极深,“文家为云州百姓抱薪于风雪,陆某也当尽力而为。”话罢翻身上马,勒转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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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兴业揣着满怀的忧心一夜没睡,天刚亮就窜起来穿戴整齐,准备搭车去村子里看陆月。
那样惊险的场面,他想起来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刀,怎么能胆怯到把一个孩子留在那,他怎么能不去追。要是阿月真有个好歹,他不用活了。
车马行的车夫刚套上车,就听见店门外老曹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车夫纳闷地出来看,老曹抱着个女孩子又哭又笑。
女孩子怀里抱着个小包袱,一边给老曹抹眼泪一边笑的有几分尴尬。
车夫扶着门框,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小孩子瞧着比老曹懂事多了。
曹兴业挎着陆月的小包袱,牵着她的手,问:“大姐夫正要去你家找你,昨个你自己走回家了吗?那些当兵的……打起来了?”
陆月手里转着大姐夫给买的糖葫芦,道:“我自己走回去的,那些人打得可热闹了,我看他们打完了才回家。”
曹兴业笑的有点僵,“阿月,你不害怕吗?”
陆月抬眼看他,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清澈灵动,“他们打架有什么可怕的,山上的狼可怕多了,我跑不过狼。”
曹兴业吸一口气,“你还见过狼?”
陆月道:“见过呀,山上有成群的灰狼。”
两人说这话就到了曹氏饭铺,金花银花坐在门槛上翻花绳,两人见曹兴业牵着陆月的手,窜起来迎上去,“太好了,姨姨回来了,阿爹今天告假不去学里上课,原来是要接姨姨回来啊。”
银花努努嘴,拉着曹兴业的衣摆,“阿爹,怎么姨姨有糖葫芦,你偷偷给她买糖葫芦吃?”
陆月:“我们拿把剪刀,把糖葫芦剪开了分三份,一起吃。”
“姨姨真聪明!”金花一脸的笑,三个女孩子蹦蹦跳跳进大堂玩去了,徐婆子让着三个小的跑过去,连声的慢点,站定了又翻了个白眼,给小姨子买零嘴不给自家闺女买,外人知道了分得出谁远谁近吗。
陆漫踱到曹兴业边上,低声说:“我就说没事吧,两伙人打架怎么了,阿月绕开走了就是,瞧把你吓的,一宿没睡好。”
曹兴业这回真不知是自己心量小还是他们陆家人心大了,道:“时辰还早,我歇会儿带他们三个妮儿去学里。”
陆漫眼睛亮了,“阿月答应来城里念书了?住咱家是不是?”
曹兴业连连点头,徐婆子装模作样擦着桌子,挑高了音调,“唉,我这一大把年纪,给你们夫妻操持着铺子,照看着孩子,实在是吃力,现在又来一个,吵吵闹闹我的心都慌。”
陆漫斜她一眼没说话,曹兴业殷勤备至地给徐婆子捏肩膀,虚搂着进了后院,哄他娘高兴去了。
金花银花本以为今天不用读书,没想到还要去,老大不高兴,可想着可以带姨姨去学里见同学们,又来了兴致,一路上拉着陆月的手,话儿就没断过。
“我们族学里不止有曹家人,还有张家、薛家、孙家……好多好多人家。”
“他们都来曹家族学读书,因为曹家族学有间好大的学堂,听说是位翰林建的。”
“学里每个月都考试,考试第一名可以拿颗银福豆,姨姨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拿到。”
“是啊是啊,还没有女孩子拿过福豆。”
说话间,曹兴业就带着三个孩子到了族学门口,三进的大开院子,正堂是教习室,左右厢房的门挂着锁,是先生和学生们休息的斋舍。走过连廊,后头是间小厨房,后罩房当成库房存着些杂物。
倒是有模有样的,陆月走向教习室的时候回首瞧那大门两侧的红梅,梅骨虬曲苍劲,疏梅艳丽。
哪怕是京城,也少见这样的好梅。沈贵妃的弟弟沈贞曾带她赏梅园,诺大一片梅园从头走到尾都没找到一棵让沈贞满意的梅。陆月不愿原路返回,领着沈贞走了条无人径,在峭壁悬崖上看到一棵让沈贞连声称奇的梅,他拍着扇子,说回去一定要写一篇文来咏它。
那时陆月说,咏不咏的,跟这株梅没关系。沈贞怔了怔,转而赞起她来,说陆将军啊陆将军,我也要写诗来记你。
屋子里挤满了各个年纪的男孩子女孩子,没有空位,陆月搬了个小凳子在角落坐下,曹兴业曹重宝抱着一摞书册进门,冲着金花银花笑笑,又伸长了脖子,朝角落的陆月眨眨眼。
片刻后,一个面相敦厚的中年男子进来,翻开书讲起文心雕龙,他念一句,学生们跟着摇头晃脑背一句。
陆月不爱读书,如非必要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初入京城时,沈贵妃说她只会打仗,担忧她会殒没在这京城富贵窝里、折在官场倾轧里,强压着她在宫里读书,那天学到文心雕龙里的一篇,听到“出师”这两个字她突然精神了,沈贵妃念那句是——
“震雷始于曜电,出师先乎威声。”
“啪啪啪!”,戒尺拍得按上,学生都安静了,有的觑着先生的脸上,有的则四处看,看看是哪个惹先生不高兴。
郭先生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那个新来的学生,躲在角落里望着窗外,连嘴都不张,道:“后面那个大眼睛的姑娘。”
陆月回了神,站起来,全屋孩子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郭先生一边拍着教案,一边高声道:“这儿的一砖一瓦一张纸一滴墨,都是各村各户从缝里扣出来的。我们只教求学之人,不教懒怠之辈。你在这儿消磨时光,还不如回家帮着你娘缝补衣裳。”
陆月拱手,朝先生行了个礼,道:“外面下起了雪,先生可否借我一把伞。”
郭先生没想到这孩子开口是这么句话,不就批评了一下吗,就闹着要回家了,他不耐烦地摆手,“拿走拿走。”
陆月在同学们愕然的目光中走到讲堂,弯腰拿起郭先生靠在墙上的伞,道:“先生,我看着外面风雪越来越大,就总想起跪在和阳大街的那个大哥哥。”
和阳大街上只有一户人家,那就是,段家。郭先生睁圆了眼睛,台下学生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知府衙门和段家那起事闹得满城风雨,早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郭先生早上在摊子上吃油炸桧时还在想,油炸桧在云州就不该叫这个名儿,应该叫油炸段。
陆月接着说:“等风雪稍停,学生就回来跟先生告罪。”说完,郭先生哎哎几声想拦住她,陆月已经抱着伞跑出门去。
震雷始于曜电,出师先乎威声。——文心雕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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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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