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被震撼得头皮发麻,愣在那回不过神。
小春芳拿着药品,绕过桌案,打量着陆风合不拢嘴的模样,说:“吓到你了,你该欢喜啊。”
陆风直点头,“对对对,欢喜。”
小春芳到了藤椅边上,剪开陆月的伤布,轻手轻脚揭下,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忍不住吸一口气。
“秀儿说她想去看看月月,可她不敢,怕看了就哭,吵到人。”小春芳给昏睡的陆月裹上新伤布,陆月闭着眼睛毫无醒的迹象,小春芳忧心忡忡地问,“怎么睡的这样沉?”
“刚刚出门前还好着呢,这是怎么了?”
小春芳面上忧色更重,“出门前好好的,难不成是昏过去了。”
话说到这步田地,陆月只好动动身子,又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作出刚睡醒的样子,“二哥,”揉揉眼,对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少女唤了声,“春芳。”
小春芳笑着摇头,“可能是亏了气血,精神不好,瞧着都不如以前机灵了。”
陆月顶着茫然困倦的脸,心里回想着眼前的少女,小春芳比她和其他玩伴们年长几岁,是许药婆从戏班子里收养的,她们一起跑山的时候,小春芳逮兔子之余还能采半筐草药,手脚极利落。
陆风从腰带系绳里翻出五个铜板,往小春芳手里塞,小春芳赶忙往后跳了几步,躲鬼一般,“我不要你的钱。”
“开药铺的哪有不收钱的。”陆风把铜板往前送。
小春芳瞪眼,“你这是糟践我呢。”
陆月看着两个人你推我拉,开口道:“哥,不要给她钱,她钱多了就不上山逮兔子了。”
“阿月你说什么呢……”陆风没听出话里的真意,小春芳听出来了,笑道:“是啊,我跟着月月上山逮兔子,比你这几个铜板值钱多了。我少不了月月,月月也没我不行。”
小春芳飘到陆月旁边,手搭在她胳膊上,“别急着走,我把今日的药煎好,你们带回去省的再熬。”
“太麻烦你了。”陆风有些不好意思。
小春芳摆摆手,“不麻烦,正好没事,有人陪我说说话。”
小春芳出了正屋,往后院的药寮去了,陆月见二哥没有跟上去的意思,抬脚往他小腿踢了一脚,眼神示意他跟上去,人家都说了需要有人陪她说说话,还在这杵着。
陆风有些莫名,但还是跟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还是陆风背着她,小春芳塞给她一袋子蜜饯,说配着药喝不至于那么苦。
真当我是小孩子,罢了,我现在就是小孩子。陆月忽然问道:“二哥哥,咱们村里最有钱的人家是做什么行当的?”
陆风立刻道:“最有钱的是秀儿家啊,她家是方圆十几里最好的屠户,还能养的起大车,咱们村里只有她家有大车,谁家要进城,都得求着她家顺路捎带进城里。”
陆月的小手放在二哥头顶上,叹气叹得她都要气短了,这村里有辆大车就算上顶富贵的人了。
想赚银子,还是得去城里。她道:“明个儿我想去城里,去看看大姐姐。”
按理说,是该她大姐姐来村里看望受伤的妹妹,可半个月过去了都没见到人。陆风不在意这个,觉得妹子去城里报个平安也好,问:“夜里也休大姐那?”
“嗯,我想多住几日。”陆月道。
陆风没立刻接话,犯了难,掂量着话儿,“大姐家的生意忙成那样,还要照看两个孩子,事多得咱都想不到……”
陆风使劲把话说的委婉,陆月搭在他头顶的小手拍了拍,“放心,我不添乱。”
陆风悻悻“哦”了声。
夜里,陆月拉着二哥在炕上说了好久的话,她说她在太虚幻境里经历了太多,此世的好些事记不清楚了,让二哥把他们生活中的这些人都说一说。
陆风说她最好的玩伴,是屠户李秀儿和开药铺的小春芳,她们仨上山掏鸟窝逮兔子,溪水里抓鱼树上摘果子,撕别家春联烧火烤野红薯,跟在送丧队伍后头假哭放炮,等诸多事迹。
听得陆月面红耳赤直想抓耳挠腮,她小时候这么作恶多端吗,道:“小春芳不像啊。”
陆风说:“小春芳小时候是戏班子里的,有人背后嚼舌根,你们仨溜进人家家,往床上抹了满床的痒痒草。那户人家痒的啥活儿都干不了,求到药铺,本来洗个药浴就能解决的事,春芳楞是让他们把全药柜的药都吃了个遍,到头来那户人还得感恩戴德,称春芳一句菩萨心肠。”
这事陆月有点印象,模模糊糊记得她曾在村头那棵大槐树下面坐着,和老头老太说,浑身痒怕不是瘟疫,吓得村里的人都绕着他家门走。
陆月心里有数了,她小时候就是个皮猴子,接下来只要继续扮个疯疯癫癫就好。
“大姐姐家是如何,生意做得很好吗?”陆月问。
陆风盘坐着,向后仰了仰,紧抿着嘴,明显又在掂量。
陆月挑高了调子,“哥,你可不能再把我当孩子瞒着,我现在是有了神通了。”
陆风“唉唉”几声,道:“事情说出口显得咱家小气。咱娘烧得一手好菜,尤其是卤味做得极好,香飘十里不夸张。爹成天在营里,娘得顾着咱俩,还得管着地里,就没想过做些小买卖。”
“后来,城里的曹家来咱家求亲,要娶大姐姐。曹家的徐婆子说她早年没了丈夫,一个人拉扯大儿子,现在着急给儿子娶个媳妇,让家里热热闹闹的。曹家在城里有房还有铺面,很体面了,大姐姐就嫁了。”
陆风嘴角往下撇,撇出一脸的鄙夷,“徐婆子在城里的铺面做起了卤味生意,大姐姐怀孕的时候,咱娘还去他们铺子里帮忙。咱爹没了之后,徐婆子面上一副心如刀绞的嘴脸,背地里撺掇要种咱家的地。说咱们是一家人。娘多明白的人,直说了就算咱家人都死光了,这点田地也永远都是大姐姐的,不姓曹也不姓徐。”
“姓徐的来咱家提亲的时候,哭哭啼啼说她一个寡妇多么不容易,扭脸就想侵占咱家的田地!”陆风越说越气,巴掌直拍大腿。
陆月听明白了,这曹家靠着他家的手艺在城里赚了小钱,不思感恩,还想把恩人生吞了。
“只是,”陆风话风稍缓,“曹兴业对咱大姐姐很好,算得上百依百顺了。有一回媳妇和亲娘打在一块,曹兴业把剁肉刀横在脖子上了,让亲娘退了一步。”
陆月道:“我记得大姐姐生了两个女孩,叫金花银花。”
“嗯,徐婆子极疼金花银花,眼珠子似的爱护。”
陆月听起来大姐姐过得还行,徐婆子在陆家整了个没脸,就一点体面也不顾了,遇到儿媳妇娘家的事就跳脚,大姐姐才被迫和娘家疏远。
陆风眼珠子左看看右瞟瞟,犹豫着说,“虽说姓徐的不是个东西,但她毕竟是大姐的婆婆,是金花银花的太婆,要真遭了难,大姐还是会伤心。”
陆月已经知道二哥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斜着二哥。
陆风道:“咱,还是得带她走,咱家有情有义……”陆风被妹妹盯着,盯得说话的声越来越低。
小小的丫头,怎么俯仰之间这样有气势。
陆月收回目光,淡淡道:“再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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