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过了惊蛰,越往南边,春意越盛。河畔杨柳依依,田间农夫披星戴月,忙着播种,处处透着勃勃生机。

时至巳时,阳光斜照。永都城门外西北方卷起了滚滚尘烟,隐约传来了阵阵铁蹄声。犯着春困的守门小将们听到雷鸣般马蹄声,瞬间挺直胸膛,朝城外望去。

一个守门小将喊道:“是西北部狼旗!”

“嘉辰王居然比预期早了六日归都。”另一个守门小将惊讶的同时立即喊人去宫里通报。

“看来今日热闹了,西南部陆大帅也是今日归都。”

看着奔近的狼旗,守门小将齐声高喊:“恭迎嘉辰王——”

疾风骤至,激起一圈圈尘土,战马猛地窜过城门,仰头高吼,马嘶声划破长空,随即停下,歪着头看着狼旗翻滚在半空。

黑衣甲士紧随其后,急速两侧列队站立,步伐整齐。

一位青年将军从中策马而来,他一身漆黑嵌金的盔甲,身姿挺拔如松,背后黑色披风随风猎猎作响。

王大监笑盈盈地迎上,可萧逾白脸上不见半分神情,勒马停下。

王大监擦了擦眼,近看这位黑衣青年,他约莫十九岁,剑眉斜飞入鬓,鼻如峰脊,一双凤眼里透出一股孤傲和冷寂,满身具是荒芜肃杀之气。

王大监心颤,心道:“永都要变天了,这位嘉辰王萧逾白不再是以前那位风流倜傥的王爷了。”

还未等萧逾白下马,另一侧的一队轻骑已经破风而出,挑衅般地从黑衣甲士中经过,西南部陆大帅率领的白甲军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冷冽的银光。

守门小将激动得高声大喊:“西南部陆大帅......归都!”

最前端的是一位腰挂长剑的银甲红袍少年,他笑容飞扬,挺坐马背之上,一双黑亮清澈的双目藏匿着成年男子少有的不羁,风一吹,他身后的大红斗篷立刻被兜起,宛如一片红云,实在是配得上鲜衣怒马少年郎。

银甲红袍少年便是陆国公府的三公子——陆岑。他勒马回头,对着还在后头的两人大喊:“还是本大爷第一。”

不时,一位身着紫衣的少女驾驭着骏马,在他身旁停下,不屑道:“要不是你耍诈,肯定是晚哥胜。”

这位紫衣少女名叫陆青钰,是陆家荣国公府里的四小姐。她的五官有些酷似男子,眉宇间英气逼人,若非身材窈窕,倒是会让人误以为是位男子。

陆岑吹了一个口哨:“这叫兵不厌诈。总归是我赢了,晚上还是老规矩。”

陆青钰朝他翻了个白眼:“不要脸。”

陆岑道:“呵,谁不要脸了,输不起就别赌。”

正在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一位红衣女子在他们身侧停下,眼睛温柔得能沁出水来,她笑道:“好了好了,你两一个过了笈礼,一个行了冠礼,怎么还吵个不停呢。”

熟悉的声音裹着春风吹入萧逾白耳中,他静水无澜的脸上泛起了波澜,一双凤眼似寒星溅血般,猛地收缩,一颗心也再次跳动起来。

他勒马回头,抬眸凝望着红衣女子,神色已恢复平静。

似乎感到有人盯着她,林桑晚扫视前方,与一道灼热的视线撞上。既然光明正大地回了永都,她就没想过要避开萧逾白,但今日的偶遇,着实让她心尖一颤。

静默良久,林桑晚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出声喊道:“嘉辰王安好。”

萧逾白轻“嗯”一声,握着缰绳的手骨节泛白,而后转身,也不再等陆大帅,直接扬尘而去。

这四年来,他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林桑晚还没死,她还活着,于是对外宣称王妃受大火侵袭,一直昏迷不醒,养在普渡寺庙。

不曾想,她竟然真的还活着。震惊、兴奋、喜悦从眼中蔓延至全身,骏马也跑得愈发快,如离弦之箭,瞬间消失不见。

陆岑与陆青钰回过神来时,只能将将看到一角黑色披风在眼里消失。

“王爷了不起啊。”陆岑朝他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

王大监立在旁边,冷汗直流,他取出锦帕擦了擦额头汗水,心道:“四年前的将门罪女,嘉辰王对外宣称病重的王妃林桑晚,居然同陆大帅一同回来了,永都真要变天了。”

养心殿内,沈辞正向景仁帝汇报白鹿州水患情况,太子也在一旁旁听。自持秦王外放后,睿王萧祁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太子之位。

白鹿州地处沿海,地势又低,因此常年发生水患。朝廷每年给到白鹿州的赈灾银两、物资一直都是差不多的,可今年白鹿州向户部上报的数额却比往年多了一倍,这其中定有人想要中饱私囊。

况且工部每年都派人前去开挖河道、疏浚河床、修建堤坝和水库,怎么还能年年发生水患?

景仁帝眯着双眼,听着沈辞点中的几方要害,直接将手里的折子甩到地上,对着富贵怒道:“去把户尚书楼之序和工部尚书江松阳叫来。”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待富贵出去后,一位传话小太监走了进来,在景仁帝身旁低声道:“启禀陛下,嘉辰王提前归都了,今日陆大帅也恰好归都了,都在殿外候着。”

景仁帝思忖片刻,道:“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西北区将领和西南区将领悉数跪地叩拜。

“都起来吧。”景仁帝将头靠在金色软枕上,看了看西北总兵祝青云,又看了看萧逾白,道:“此次能收复石堰一带五城失地,实乃幸事,朕心甚慰,封赏的圣旨已经在送往你们各府路上。”

祝青云拱手示礼道:“多谢皇上赏赐。”

萧逾白随后同道。

景仁帝起身,缓慢地走至萧逾白身边,拂上他的手,眼神犀利道:“当初将你外放至大堰州,吾儿可有怪朕?”

萧逾白立即跪地,脸上看不出一丝神情,缓缓道:“父皇明鉴,大堰州是我国北疆之咽喉,明白父皇意在锤炼儿臣意志,增长知识和才干,这番良苦用心,儿臣岂能不知,又怎敢怪罪。儿臣心里只有感激,要说怪,那也是只怪自己不能替父皇多分忧些。”

倒比以前更稳住,知进退了。景仁帝笑了笑,眼神变得柔和,扶他起身,道:“不愧是朕的好皇儿。想必你也知道了,此次回都城就留下吧,”

太子脸色一沉,阴暗地瞧了萧逾白一眼。

景仁帝坐回椅上,瞧着陆南岳后方的三个生面孔,提高了音调道:“听说陆公国这几年得了三个年轻干将,尤其是林北,领着三百人小队就敢去断西尧军后方粮草。”

听到皇帝提起三人,陆岑紧张地把头压得更低了,以前参加宴会的时候不觉得,如今要封赏了,倒是紧张起来了。

而陆青钰也是压低了头,只有林桑晚,微低着头,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站着。

陆南岳回道:“启禀皇上,是犬子和犬女见永都待着无趣,跟着去西南边境玩玩罢了。至于林北......”

声音突然停止,只见陆南岳立即下跪恳切道:“启禀皇上,微臣有罪。起初微臣并不知道林北原名叫林桑晚,更不知道她是嘉辰王未过门王妃。三年前,她隐姓埋名入我南虎军,从无名小卒靠着在战场上打下的军功一路走到微臣跟前,微臣见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良将,于是起了私心,便将她留在了南虎军。还请皇上恕罪。”

话音甫落,殿内落针可闻。

殿内有些将军神色复杂地望向陆南岳,又望向嘉辰王,又往最末尾瞧了瞧林桑晚。

只见嘉辰王一张俊颜上没有任何表情。

沈辞站在一旁,依旧是皎皎君子,风光霁月,他的目光也随着在场众人望向林桑晚,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噙着笑意。

自贤妃去世后,景仁帝头上的白发也愈发多了起来,再此听到林桑晚几字,心不由得发紧,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沉默良久,景仁帝望向林桑晚,冷冷道:“抬起头来。”

林桑晚从容地望向他,眼中无惧无恐,澄澈明净。看着与良妃有三分相似的脸,景仁帝手指摩梭着,眼眶隐隐湿润。

半晌后,景仁帝道:“嘉辰王曾说你病重,而你却去了军中,这可是欺君之罪。”

林桑晚立即下跪,一双眼睛霎时染上了雾水,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滚滚落下,沉吟片刻,悲苦道:“请皇上恕罪,民女并非有意欺瞒,而嘉辰王一直在大堰州,更不知道民女所做之事,也绝非有意欺瞒。”

说道这,林桑晚已是哭得梨花带雨,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痛哭道:“贤妃娘娘去世前曾给民女留下书信,让民女多做些善事,尽可能去弥补先辈所犯下的过错。而民女自小只知道舞刀弄枪,便生了一辈子留在边疆当一个无名小卒,守着南顺百姓不受敌国侵犯,以赎林家罪孽。若让嘉辰王知晓,他定是不愿民女去边疆的,所以民女才未告知嘉辰王。而陆国公心善,趁着这次大胜,带民女回都,好赶上清明节前去祭拜贤妃娘娘。”

这番毫无破绽又感人肺腑的说辞,皆令在场众人一惊。

他们还记得当年林桑晚一人在朝堂上,为了一个姑娘家的清誉,为了一个公道,据理力争、舌战群臣的场景,那时的她是多么的英勇无畏,赤诚热血,尤其被打后那股倔强不屈、坚韧不拔的信念更是让他们自行惭愧许久。

而今日她出事滴水不漏,懂得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像是饱经风霜,经历过世间最残酷的惩罚后,蜕变而成的一个全新的林桑晚。

贤妃去世后,后宫再无人敢在景仁帝面前提起,曾经有一个宫女在妙瑛公主寿辰上不小心说漏了嘴,直接被皇上拉下去杖毙了。

可看现下景仁帝的神情,不像是要处决她的样子。

景仁帝死死地盯着林桑晚,看着她那双带泪的眼睛时,有一股想要把她柔进怀里的冲动,他强忍着心头的不适,沉沉道:“也难为你还有这份孝心。”

林桑晚本就生的极美,尤其露出一幅惹人怜爱的模样,没有男人不会心软。

清冷自持的沈辞却握紧了双手,淡眸暗沉。

她在以身入局,景仁帝明显对她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萧逾白冷冽的眼眸闪过一丝杀气,片刻后又恢复平静。

想起往年她拒绝了自己婚事,太子心里不免冷哼一声。

景仁帝淡淡道:“如今你立了大功,南顺国自古以来皆是论功行赏,按照军功,可封个从四品武将军,朕念你有三年未去给贤妃添过香,此次便恢复你之前的郡主封号,让你留在永都可愿意?”

林桑晚啜泣几声,柔声道:“民女是个罪人,一切由皇上定夺。”

打蛇打七寸,她已经拿捏了景仁帝的脾性。

“嗯。”景仁帝收回目光,望了萧逾白一眼,对着众人道:“你们舟车劳顿已是辛苦,就先退下吧,封赏圣旨都已在路上了。”

众人齐声谢过后便出了养心殿,只留下了沈辞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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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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