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两千米以上的高空,一架高端私人飞机穿梭在厚重的云层与热气流之间。
林挽安静地在座位上缩成一团,本就不高的身型在此刻显得格外娇小。
她曲起腿,抱着膝盖,脑海中混混沌沌回放着刚刚的事。
半小时前的码头上,陈炙越当着所有人的面,切下了陆闻泽的一根手指。
林挽怔怔地看着掉落在地上的一截小拇指,眼神忽然空洞起来。
冰冻的心仿佛停止跳动,没有想象中的声嘶力竭,反而停止了一切挣扎。
人在最崩溃的时候不会大喊大叫,而是平静到可怕。
她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战争一触即发,趁陈炙越攥刀,宋警官率先向素恩开枪,解救人质。
素恩身形一闪,躲了过去,紧接着掏出枪反打。
林挽趁乱从他手中挣脱出去,周遭一片枪林弹雨,手里没有武器的她不敢乱动,只能躲在旁边的障碍物后面。
激烈的枪声响彻云霄,硝烟四起,地面留下一道道弹痕。
混乱中,林挽想找个机会逃走,给警方报信。
下一秒,却感觉身体被人拎了起来。
她还没看清后面的人是谁,就被拽到了一架私人飞机旁边。
素恩盯着她上了飞机,紧接着陈炙越带着两个部属跟了进来。
随着最后一人上来,飞机立即关闭舱门。
听到起飞的轰鸣声,林挽知道,自己又要被带走了。
或许,她刚刚应该躲得更远一点,至少不会那么轻易被他们抓住。
到头来,陆闻泽和宋警官的付出也没有得到回报。
宋警官的手中了枪伤,陆闻泽的小拇指被切下。
林挽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
血腥的、绝望的,痛彻心扉。
压抑的氛围如同一个屏障,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生机破灭成灰色余烬,消失在冰冷的硝烟里。
懊悔有什么用?陆闻泽的手指也回不来了。
现实不是肆意的梦境,她在黄昏的尽头醒来,目光所及之处皆为坍塌的废墟。
这一次,她还能获救么?
不知道,又要以什么样的代价……
为什么她的希冀变得无比悲哀?
毁掉一切的元凶,就是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可她却无法直接杀死他。
陈炙越和他的保镖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她只身跟他们对抗毫无胜算。况且她现在还在飞机上,机舱一旦发生什么动乱,她就会陪着这堆金属一起坠毁。
周围都是狼,只有她一个猎物。只要陈炙越一句话,她就会葬身于此。
更可怕的是,她会死得不明不白。没有人知道真相,凶手也不会受到惩罚。
让人以离奇失踪的名义出现在报纸上,是他的惯用手段。
她不能死。
还有在乎她的人希望她回来。
想到这儿,求生**无限扩大。林挽望了一眼前方正在小憩的人,简短构思了一番,决定同他好好说话:
“那个。”
窗边的人依旧靠在椅背上,没有回头。
感觉自己被无视,林挽加大音量:“那个,能谈一谈吗?”
连着被叫两次,陈炙越不得不回过头,向她投来不满的视线:
“会不会叫人名字?”
林挽现在肯定不能反驳他,于是正正规规喊了一遍他的全名。
“谈什么?”
林挽觉得有望:“你刚刚跟陆闻泽的交易。你说只要他剁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就放了我的。你不能言而无信。”
他愿意听她说话,其实就是个不错的预兆。
“我确实答应他了,但是他没做到。”
“你不是切了他一根手指吗?”她漂亮的瞳孔充满疑惑。
“那是我切的。”
他扯了扯唇角,仿佛是在讥笑:
“我说的是让他自己动手。可他不愿意,一直磨磨蹭蹭的,所以我只好帮他动手了。”
林挽肉眼可见地怔愣了几秒。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钻这种牛角尖。
因为她,陆闻泽丢掉一根手指,却依然没有换来人质的安全。
质问陈炙越时,他给出的解释居然是这样。
这样讽刺,又戏弄。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放她走。
“我给过他机会,可惜他不要。”
愤怒无关痛痒,林挽强行忍住不甘的怒火,继续好声好气与他沟通:
“可他也丢了一根手指是不是?你应该解恨了吧?”
“一根手指而已,算什么解恨。”他满不在乎。
和过去不同,现在的他已经丧失情感、摒弃道德,坠入无休止的恶中。
可林挽分明记得,高中的他也能和大部分同学相处得很好。那时他尚有人性,虽然说话很讨人嫌,但至少还能跟朋友愉快地聊天。
如今再见面,他的眼里已经流淌着不再闪耀的月光。
“我能问问吗?”从回忆中脱离,林挽没由来地蹦出一句话,“中考结束那年,我帮你辅导课程,问你对未来专业的规划,你为什么会说想学法律?”
小孩子总是天真的,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出的话就如同过眼云烟,在冒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没有多少人会真正执行。
可她能看出来。
在吐露理想时——他认真的神情。
此话一出,旁边看戏的三个男人都惊呆了。
本以为林挽只是一个随时可能领便当的普通人质,没想到居然是陈炙越的旧识。
而且听她的发言,两人以前的关系似乎还挺不错,好到能为对方辅导功课,并且讨论彼此的理想。
他们都是从泰国或澳门结识的陈炙越,对他的印象仅有做事能力极强和杀伐果断,而从未听过他的往事。
看着三个恨不得伸到他面前的脖子,陈炙越不悦地蹙眉:“你们几个很闲么?”
其中胆子最大的查侬趴在椅背上,笑着接应:“越哥,你从来不告诉我们关于你在中国的事,我们几个都想听一听。”
他年龄小,脸皮厚实不怕挨骂,平时说话也比较无所顾忌。
陈炙越也没再赶他,目光重新落在林挽身上,斟字酌句后回答:
“你还记得这个?小时候乱说的而已。”
她当然记得。
在那个美好的年纪,他们趴在课桌上,谈论自己天花乱坠的梦想。
某个大学、某个职业,亦或者是某个人。
虽然遥不可及,却能带给他们追随的目标。
林挽一语道破他的伪装:“可你当时应该真的想过要去学法吧?为什么后来放弃了?”
恨之入骨的仇敌,往往也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高中同居的两年半,使她能够轻易读懂他的想法。
陈炙越确实考虑过从事法律相关的职业,但仅限于高二以前。
比起专业,这更像是一种憧憬。好比许多人小时候想成为警察,等慢慢长大了就淡忘了。
人的心灵在一生中的任何阶段,都不会比童年时更纯粹。
这也是为什么警察在审问犯人时,会注重于他的过去。
一个人经历的好与坏,能绝大部分影响到他日后的性格。
停顿半拍,他深邃的瞳孔游离着象征情感的雨滴,低沉暗哑的嗓音吐露着只有风知晓的话:
“因为我后来发现,学法并不能完成我想要实现的目标。”
说这话时,他像是在回避什么,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没看任何人。
紧绷的声线缠绕肋骨,体内的器官隐隐作痛。
她不禁垂目深思。
他的目标……是什么呢?
有什么是法律不能实现的呢?
可以肯定的是,他并非天生坏种。
因为她确切见过,他纯真的样子。
一定要极端才能成功吗?
如今见他变成这副模样,即使家财万贯,她也感到惋惜。
悲悯的神经哀悼逝去,他们是匍匐到死也无法靠近的两个人。
林挽试探道:“你为什么这么痛恨陆闻泽?”
“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他看陆闻泽不顺眼,见不得他幸福的样子。
就是这么简单,没有理由。
林挽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问:“那你想把他怎么样?”
与码头上如出一辙的话,让陈炙越感到可笑。
人类的惺惺相惜还真是神奇。即使自己身处险境,也不忘关心对方的安全。
这种无用的关心有什么意义?
连保护彼此的能力都没有,还谈什么喜欢。
“我想把他杀了,你能阻止得了么?”
陈炙越微微侧过脸,露出讥讽上扬的嘴角:
“你知道吗?弱小的人是没有资格保护别人的。”
就算是军将夺回自己的领土,也必须拥有强悍的实力。
而他们这种人,即便豁出性命护对方周全,也只会给敌人增加乐子而已。
“不是这样的……”
她真的好想大声同他辩驳,斥责他是错的,把这两个月所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可当对上他漆黑眼眸的瞬间,她又开始怯懦。
他是她痛苦的来源,如同过敏源般将她侵蚀腐烂。
心爱的人被诋毁,向往的被嗤之以鼻,就连仅剩的希望也被肆意践踏。
反抗是不自量力的印记,不仅无法触碰对方分毫,还会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既然你已经安全撤离,应该也用不到我了吧?”
话刚说完,林挽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她说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不就是让他杀了她的意思吗?
她忙改口:“你可以把我放了。”
“急什么?”
他眼底狡黠作祟,流露着兴致浓郁的恶劣,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无可救药的世界。
无可救药的疯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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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chapter 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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