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总带着黏腻的韧劲，缠缠绵绵下了快半个月。柯叶房间的窗玻璃上爬满蜿蜒的水痕，像谁用指尖蘸着墨汁随意涂开，又被雨水晕得模糊不清。她把手机斜架在《执业医师资格证考试真题集》的书脊旁，屏幕亮着匿名互助会的聊天界面——黑底白字的页面简洁得有些冷清，没有花哨的表情包，没有热闹的表情包，只有一行行灰色或蓝色的文字在缓慢滚动。她的昵称“Y-”缩在对话框角落，灰色头像像一枚不起眼的石子，又像她藏在袖口内侧、用指甲抠出的细小疤痕，从不敢轻易示人。
真题集第37页的“肺炎鉴别诊断”条目下，被她用黑色中性笔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横线，有些地方反复叠加，墨迹被手汗晕成一团团灰黑色的雾，连“金黄色葡萄球菌肺炎”的“金黄色”三个字都快要看不清。她盯着聊天框里滚动的文字，ID“星子”的用户刚发了条消息：“今天吃了半份外卖，比昨天多一口，算是进步吧？”紧随其后的是ID“风停”的回复：“我能连续走五百米不喘气了，以前走两百米就觉得胸口发闷。”这些细碎到近乎微不足道的“进步”，像撒在雪地里的碎糖，带着微弱却真实的暖意，一点点融化柯叶心里的冰。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悬了足足三分钟，指甲反复蹭过钢化膜边缘的划痕——那是上次情绪崩溃时，手机摔在地上留下的痕迹。指尖的温度透过屏幕传来，她终于鼓起勇气，敲下一行字：“最近总觉得呼吸很重，像胸口压了块刚从雨里捞出来的湿棉花，沉得慌。连翻开真题集都要先攒好一会儿力气，看两行字就走神，脑子像被灌满了水。”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柯叶像做错事的孩子，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扣在真题集上。书封面上那只她上次喘不过气时画的鲸鱼，此刻被手机压得变了形，圆滚滚的身体挤成了扁扁的形状，仿佛也在跟着她一起憋气。窗外的雨还在不停敲打着玻璃，“嗒嗒、嗒嗒”的声响规律又单调，混着客厅里父母压低的交谈声——隐约能听见母亲在劝父亲“别总逼孩子”，父亲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闷哼——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了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却没让她觉得热闹，反而更显孤独。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轻微的震感透过真题集的纸页传到指尖，像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柯叶的心跳漏了一拍，深吸一口气后，才用指尖捏着手机边缘，小心翼翼地翻过来。“星子”的回复赫然跳在最前面，蓝色的文字带着温度：“我懂这种湿棉花的感觉！阴雨天尤其明显，像胸口裹着浸了水的棉被，连呼吸都要费劲儿。我会把枕头垫高两厘米，像给棉花透透气，你可以试试。”紧接着，“风停”发来一串数字和短句：“试试吸气数四秒，憋气两秒，呼气数六秒。我焦虑发作时会盯着时钟的秒针数，亲测有用，能让脑子稍微清醒点。”
柯叶坐在书桌前，照着“风停”说的方法试了试。吸气时，她的目光落在真题集上“肺炎链球菌肺炎”的黑体字上，看着笔画清晰的汉字，感觉带着凉意的空气慢慢钻进胸腔，那团“湿棉花”似乎轻了些；呼气时，她转头望向窗外——远处的路灯被雨雾裹着，泛着一圈模糊的光晕，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反复几次后，胸口那种闷得发慌的压迫感，竟真的减轻了几分。她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鼻尖突然有点发酸——这是她第一次不用在别人面前假装“我还好”，不用把翻涌的情绪折成方方正正的小方块，压在重度抑郁症诊断书的下面。
同一时间，柯倩的房间里，台式电脑的屏幕也亮着同样的互助会页面。她刚把自己的昵称“Q-”的签名改成“今天收到孩子画的向日葵，说我像太阳”，右下角就弹出一个小小的对话框，是“Y-”发来的私聊：“有人跟我分享呼吸法了！吸气四秒、呼气六秒，你试试盯着小明送你的那幅画数呼吸，说不定能让幻听轻一点。”
柯倩对着屏幕弯了弯嘴角，指尖在键盘上敲出回复时，连手指都带着一丝放松：“我早就把画设成手机屏保啦！刚才幻听又来的时候，我赶紧掏出手机看，那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特别亮，那些嗡嗡的声音好像真的小了点，像被阳光晒化的雪，慢慢就不见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等下我再试试你说的呼吸法，说不定能睡得好一点。”
两个对话框里的文字你来我往，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分享与回应，却像黑夜里互相点亮的萤火，在梅雨季黏稠的湿冷里，悄悄暖了起来。柯叶看着屏幕上“Q-”发来的消息，伸手摸了摸真题集上被压变形的鲸鱼图案，突然觉得，这漫长的梅雨季，或许也不是那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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