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难得放晴,周末午后的阳光终于挣开云层的束缚,透过柯叶家阳台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暖融融的光斑。空气中还残留着潮湿的霉味,但混着阳光的暖意,倒也少了几分压抑。柯叶蹲在客厅角落,整理堆在那里的旧纸箱——里面装着她从小到大的课本和习题册,前段时间下雨受潮,纸页边缘都卷了边,再不拿出来晒晒,恐怕要彻底发霉。
纸箱是父亲柯清当年从矿上带回来的,外面印着早已模糊的“安全第一”字样,边角被磨得发白。柯叶伸手往里掏书时,指尖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她疑惑地把东西拽出来,发现是个用褪色麻绳捆成十字的牛皮纸包。麻绳已经脆了,她轻轻一扯就断,纸屑簌簌落在地板上,像撒了一层薄薄的雪,还带着旧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
拆开纸包,里面是一本32开的横格笔记本,封面没有任何图案,泛黄的纸页边缘卷得像海边的浪花,摸上去粗糙又柔软。柯叶好奇地翻开第一页,一行瘦长的钢笔字瞬间撞进眼帘:“矿灯照亮黝黑的脸庞,却照不亮心中的方向。”字迹带着年轻时的青涩,笔锋却很用力,有些笔画甚至划破了纸页。她接着往后翻,里面除了汪国真、席慕蓉的诗句摘抄,还夹着几行原创的短句:“挑柴走在山路上,月亮跟着我,却照不亮回家的路”“读书是唯一的光,可我怕这光太暗,走不出大山”。
这些文字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柯叶对父亲的新认知——她从未想过,那个总是板着脸、张口闭口“奋斗”“争气”的父亲,年轻时也有过这样迷茫又脆弱的时刻。她看得入神,连身后传来脚步声都没察觉,直到一杯温水轻轻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她才猛地回头,撞进父亲柯清复杂的目光里。
柯清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只旧手表——表带已经磨出了毛边,却依旧走得很准。他看到柯叶手里的笔记本时,脚步突然顿住,眼神下意识地躲闪,像被人撞见了藏在心底的秘密。以往父女俩只要见面,三句话离不开“考证”,轻则互相沉默,重则爆发争吵,可今天,柯叶想起笔记本里的句子,又想起互助会里有人说“试着理解别人的难处,才能解开自己的结”,她深吸一口气,主动打破了沉默:“爸,我看了你的笔记,原来你以前在矿上的时候,也有过这么多烦心事,也会觉得迷茫啊。”
柯清的身体僵了一下,他伸手端起茶几上的水杯,指尖反复摩挲着杯壁,杯壁上凝结的水珠被他蹭得干干净净。“那都是老黄历了,几十年前的事,不值一提。”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目光落在阳台外的老香樟树上,像是在回避什么。
“可你总觉得我不够努力,觉得我在混日子。”柯叶的声音带着委屈,却没有以往的指责,她攥着笔记本的手指微微用力,“爸,我不是懒,我是得了抑郁症。医生说我是重度抑郁,每天要吃很多药,吃药会恶心、会头晕,有时候连起床都要攒很久的力气,更别说静下心来看书考证了。这些我都没敢跟你说,怕你觉得我在找借口。”
柯清沉默了,客厅里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他低着头,柯叶能看到他头顶新长出来的白发,像撒了一层霜。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抬起头,柯叶惊讶地发现,父亲眼角布满了红血丝,眼眶也有些发红,像熬夜工作后的疲惫,又像藏着说不出的愧疚。“是爸不好。”柯清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没看出你这么难受,总拿我当年的经历要求你。我年轻的时候,在矿上每天都怕被埋在地下,只能拼命干活、拼命读书,就想跳出大山;现在我怕你以后没保障,怕你像我一样受穷受怕,就逼着你考证,却从来没问过你累不累,没问过你想不想要这些。”
他说着,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红色糖纸包着的水果糖,糖纸上印着“水果硬糖”四个小字——那是柯叶小时候最爱吃的糖,每次考了好成绩,父亲都会奖励她一颗。柯清的手指带着常年干活留下的粗糙薄茧,他小心翼翼地把糖放在柯叶手心,像在传递一件珍贵的礼物:“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每次吃都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爸以前太急了,总想着让你快点‘稳定’,却忘了你也是个需要被疼的孩子。下次不逼你了,慢慢来,考不过也没关系,爸还能干活,养得起你。”
柯叶握着那颗水果糖,糖纸在手心硌出细小的纹路,像父亲迟来的歉意,粗糙却无比真诚。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温柔地落在父女俩身上,暖得让人鼻尖发酸。柯叶突然发现,父亲眼角的皱纹好像没那么锋利了,他的目光里藏着的,从来都不是苛责,而是他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又深沉的爱。她轻轻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熟悉的甜意在舌尖蔓延开来,像小时候父亲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讲故事时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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