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有时在台上演出,演着演着忽然犯病都是常有的事。但今天持续的时间要莫名地更久,这导致专门来听骆延唱歌的那些个老饕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站在台上急得无计可施的卫羽只得不停给手势道歉安抚他们的心情,同时也差人去找找演到一半忽然离场的骆延究竟去哪了。

骆延带着烟盒和火机,站在楼顶上吹了半个多小时的风。

一口尼古丁和两口帕罗西汀下肚,前一秒还在胸口躁动的心脏逐渐安静了下去,进而能让心脏的主人明确感知到,再在这里无所谓地吹冷风,受伤的可就不只是单薄的身体这么简单,还有因为无钱入袋而肚子咕咕叫的钱包。

顶楼这里风景很好,风也比平常遇见的要凶狠更多,同时也更能看见这座城市更多的不同的方面。

骆延很喜欢这个地方。丹柏市。旧日的工业巨兽摇身一变,变成如今迷幻的,铁幕重重的酒后艺术家。她总是这样想。城市会使人变得凶残,因为它使人腐化堕落。山、海和森林使人变得粗野。它们只发展这种野性,却不毁灭人性。

骆延缓过劲来,已经是半小时之后。待骆延再走回去,刚刚还爆满的酒馆霎时间走掉一大半。前一秒座无虚席,后一秒却已门可罗雀,已经只剩下零零散散的酒客在说着醉话。可骆延似乎并不在意,她叼着烟环顾四周,正瞧见董谦和乐队其他人满眼都是情绪地看着自己。

那种眼神,骆延只在电影中临死的正派和如愿以偿的反派出现对手戏时才得以窥见。

骆延一言不发地走向那个唱片机,从旁边的柜子里抽出那面三棱镜放进机器里,待逐渐增强的心跳声化作乐器的合奏,骆延披上衣服重新坐回了主唱的位置。

平克弗洛伊德。月之暗面。Dark Side of The Moon。专辑封面上是一枚简洁又充满美感的三棱镜。

你知道的,生活在这样一个城市中,生活在这样一个漫长又遍布苦闷的冬天里,必须有些足以让我们活下去的必需品,比如说烟,音乐,暖炉,或是热水,总之是一些让我们觅得活下去的理由的东西。没了音乐,这里只能是一群死气沉沉的小行星带,一窝亟需哺育的狼崽子。

和其他一些给酒馆驻唱的乐队不一样,骆延作为主唱,并不出现在舞台中央。从左往右数分别是贝斯,和弦,鼓,最后才是主音。骆延总是喜欢坐得离舞台中央远一些,至少得是角落,并总是希望那个灯光师别总把灯光对准自己,好像坐在中间自然而然地要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受到指控,受到口味刁钻的批判。

大家都知道,她又犯老毛病了。

然而默契并不因为谁出现了状况而变得不知所措。有很多方案都被这四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列进了自己的演出企划,自然也包括当主唱出现状况时的预案。根据预案,这时应该做的是一些不用唱的纯器乐演奏,如果这时候有一些年轻的恋爱男女爆发一些争执,或是一个醉酒的愚蠢男人准备犯点贱,都能让气氛缓和不少。

可是今夜无事发生。演到一半,骆延像以前会发生的那样,又一次放下弹到一半的琴匆忙走去了后台。凌晨一点了,根本没什么客人再会光临了,除了前来买醉的中年人和无处发泄的高中生们,根本没人在意舞台上这几个自作多情的年轻人。

匆忙的骆延近乎粗暴地拉开休息室的一个抽屉,用倾倒的方式抓了几片药混着温水吞进肚子里,十几秒后她整个人像是坐在了一列撞到冰山的航班上,在沙发上昏了过去。

有时候,再精美的音乐专辑,再精致的嗓音都不能放倒她心中的病魔,何谈是精神上的。

舞台上的三个人是完全不知道这档子事的。多数情况下,他们都被骆延瞒住了有关生命或是死亡这方面的话题。狭窄的小舞台上,三个人迎着玻璃外离散的雪夜,用一厢情愿的方式给冰冷的空气演了一个晚上,直到匆忙赶来的董谦掐了电源开关,驱走所剩无几的客人,他们齐聚休息室,打起温暖的火炉和灯光,围坐在已经睡过去的骆延身边,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能算是演出事故吗?这其实根本连鸡毛蒜皮都算不上。

——

很不幸,那对情侣关于面前这个像是瘾君子的女孩的耳语还是让骆延听见了。随行的卫羽很快就察觉出了异样,因为骆延毫无遮掩地像猛兽盯着猎物一样盯着那个陌生女孩,只是因为她的声音最大。

她那样直接的眼神,卫羽,还有乐队的其他人已经习惯了,但除此之外,几乎没人愿意将那样的眼神和好意联系起来。论谁被这样盯着,都会从心底察觉到不对劲,进而浮现出敌意。像是被一头饿狼死死地攥住了生命的轨迹。

眼神与眼神中碰撞出的异样演变成了口头争执。直到那男孩察觉到这个满手臂都是纹身还有些不怀好意的同龄人像个怪物一样又开始盯着自己的女朋友看,口角于是升级成了动武。混乱之间,那男的不知是故意还是不留神,往骆延的侧脸上留下了一段指甲的划痕。

骆延全程都在忍受着他们的敌意,丝毫没有还手的迹象。

而打架的动静,却把还在二楼收拾杂物的房东给引来了。

情侣严词拒绝了和这样一个怪胎同租一屋。事情是显而易见的,自从这两个人走进这间屋子来,无法忍受的烟味儿几乎要把这里的空气熏坏了。谁允许这两个人在室内吸烟的?不仅如此,看看那个瘦到能被一阵风吹走的人吧,活脱脱就像一个吸毒过量的劳改犯。谁愿意和这样一个浑身充满危险的陌生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年轻情侣的言语之间充满嫌弃与讥讽,程度之恶劣让本是拉架的卫羽都听不下去,一度要加入骆延的队伍。这两个出言不逊的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胡话,仅是凭一面之缘就大放厥词。根本不可理喻。

显然,年轻的情侣也是这么想面前这两个文艺青年的。这种鬼事真是遇得到?一个满手臂上都是纹身,长得像是上世纪的一个营养不良的孤儿,一个又像是不知道刚从哪放出来的一样,纯粹是两个混球。不租了,绝对不租了。

事情的严峻程度已经超出了房东的预料。好不容易有人傻钱多的租客上门看房,却被两个不速之客搅得天翻地覆,甚至还在互殴之余摔了两个玻璃茶杯,气得房东愤怒地把还在发牢骚的卫羽赶了出去,连带那个全程一言不发的女孩。隔着一层厚厚的头发鬼才晓得那是个年过半百的女吸血鬼还是个女孩,抑或是个更年期提前的中年女人。晦气。一天的好心情全给搅和了。

女孩?女人?房东发现这两个词都不适合面前这男孩身边的那人,只好呵斥卫羽赶紧把这女的带走,站眼前都晦气。

站在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附近,隔着些距离,卫羽看见了刚刚那对颐指气使的情侣坐上公交离开了这个晦气的地方,临走之前留下了一个鄙夷的眼神。那高傲的眼神如同从丹柏市最高的建筑外折射出来的晃眼的光。

骆延踢了卫羽一下,示意拿根烟来。

卫羽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骆延一眼,好像刚刚那事完全和她自个儿无关一样,不痛不痒心安理得地就开始讨烟抽,全然忘记自己脸上早就留下了被看不起的划痕。

但卫羽还是把烟给了她。

可卫羽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遇到这种事了。他完全搞不懂骆延为什么明明租到了房子却又要换地方,天晓得那里的什么东西又不顺了她的心。总之,这样的事就像好运和无事发生的日常生活一样,不是好心情不见踪影,就是糟糕事祸不单行。

“……喂。嗯。黄了。”

电话那头出现了几秒的沉默。正是这几秒钟的沉默,卫羽无意间撞到了骆延射来的眼神,一条锋利的毒蛇直接扎进了他的心绪里,让他收回了对骆延的心事的揣测。反正向来没猜对过。

“在呢。我旁边站着。得。”

骆延把烟头踩灭扔进了垃圾桶,掏出药瓶往嘴里倒了两片。看这意思,她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

“老董等一下来接我们回去。”

卫羽已经不想再去追问原因了,只是坐在寒风里冻屁股的石墩子上默默等待着董谦开车把自己和骆延赶快接走,呆在这天寒地冻的室外每多一秒都会增加一点心态崩溃的概率。

处在这样的一个社会里总是让人心态失衡不是吗?心理健康的看不起那些身患隐疾备受折磨的,紧跟潮流的总是会自发地看不起那些怀旧的,甚至是迂腐的,不合群的同类。尤其是这样的烂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本就一潭死水的生活里,站在这样的人类社会的漩涡中心总是让卫羽和骆延这样的边缘人感到不适,恨不得马上随便抓住一个路人发疯发个够,而不是沦为情绪的奴隶。

和骆延这样的心理疾病晚期患者生活在一起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技巧的。很不巧,这两项卫羽都没多少。

董谦的车子很快就到了。周六早上的公路根本没什么流量,眨眼之间就回到了酒馆。柏中区梧水路1701号,卫羽记得相当清楚,美梦的起点,也是噩梦的摇篮。

还有一点卫羽也有点搞不懂,就是明明我们都处在同样的寒冷中,自己需要围脖和羽绒服保证不被寒冷夺走体温,而骆延只是穿着一件结实的皮夹克以及一件加绒长袖,没有秋衣秋裤,也没有什么冬季爆款穿搭,整个人永远像一张扑克牌似的,一年四季都这么单薄着,好像虚弱的身体里却安装了一台核动力发动机,支持着她行走在保持着咆哮的城市中,看上去悠然自得,而不是早早寻个无人的角落自刎了事。

中江省丹柏市柏中区梧水路1701号,“lonely corner”,酒馆的名字。这里也是卫羽,骆延,韩良,盛双,四个人的小家。

《安九》——老王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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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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