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今日她对小郑说起宫中用度变化,谈起局势纷乱,说到底也是自己推测,但王亭却说他的神仙师父也道天下大乱将至,生灵涂炭近在眼前。

谢长安羡慕王亭的仙缘,却并不嫉妒。

正如那道人所言,不中听,但一针见血。她自小命苦,好不容易咬着牙一点点熬过来,能保住命已经千难万难,根本没资格去奢求其它,更勿论那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仙缘。

这仙缘想来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否则你瞧,为何出身太原王氏的王亭就有这份锦上添花的福缘,而她这种在泥泞里打滚的人,却终其一生都可望不可求?

但,若果真要天下大乱,她也得先把那件事做了。

既然神仙不肯助力,那大不了,她用命去换便是。

往年这个时候,陛下应该早就带着贵妃启程前往华清宫过冬了,如今却还没有动静,可能是想等前线军报。

如果前线形势有所缓解,那再过些时日,陛下还是会去华清宫的,不过应该定在正月之后,因为元旦的大朝会需要在太极宫进行。

朝会时帝驾周围必然戒备森严,但散朝之后,天子会在后殿稍作歇息,届时就会随意许多。

后殿……

谢长安合目冥想,太极宫各殿方位路线已在她脑海清晰呈现。

一声惊雷骤然响起,震动天地!

谢长安睁开眼。

这才不过一会儿,外头夕阳无影无踪,连最后一丝余晖光亮也无,竟是彻头彻尾的黑暗!

夜晚宫内各处会点灯,但这会儿还未到上灯的时辰,真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难不成是天狗食日?

那怎么还会有雷声?

谢长安轻手轻脚推门出去。

一颗流星划过,霎时将头顶一片照亮。

亮如白昼!

不,不是流星!

它比流星更亮,间或还夹杂一些其它颜色。

天目盈光,云绝月熄,游浮万籁,两仪四象,生生不灭,仿佛那洪荒宇宙亘古未解的奥妙悉数隐藏蕴含其中了。

那是看遍宫中藏书也描绘不出的绚丽!

谢长安忽然有些明白,白天那道人为何说她根骨悟性不宜修仙了。

因为她看着这团天外“孤星”,明明心中若有所得,呼之欲出,可偏偏脑海一片空白,有种置身宝山而不知何处下手的焦躁急切油然而生!

双目都刺痛起来,谢长安却仍舍不得眨眼。

她久久注视,直到这团光亮落入宫闱不远处,彻底熄灭!

那到底是什么?

谢长安屏住呼吸,猜测光落下的位置。

……神龙殿,又或是安仁殿?

现在宫门各处已经落锁,她出不了这掖庭宫,但能想象到,这团光肯定会引起了极大的骚动。

会不会有人当作祥瑞,上报天子?

眼下时局,恐怕真有人会这么做。

但这些,都与她这小小宫女无关。

谢长安久久伫立,任凭那团光在脑海里四处游走,不肯散去。

直到一阵寒风吹来,她才回过神,转身入了屋子。

都说天生异象,必是天下有变,她今日先是见了神仙,晚上又看见比流星还亮的光,也不知是不是大难将临的兆头。

难道那安禄山,最后真要取而代之?

王亭既是跟着神仙走了,想必就算改朝换代,太原王家也能安然无恙,那安禄山就算无视天子皇权,也不可能不把鬼神放在眼里。

谢长安坐在屋里,没有点灯,对着黑暗也不知想了多久。

远处吵闹动静逐渐平息,想必许多人已经从方才的震撼中冷静下来,外头也亮起星星点点的宫灯,不再是黑暗一片。

这期间还有内官带着禁卫过来挨个巡查,问她有没有看见那团星光落往何处,谢长安只道自己在屋里睡觉,被窗外亮光惊醒,出去一瞧已经不见了,对方便也很快离开。

这一番折腾待到三更出头才消停下来。

外面倒是安静了,但谢长安也没了睡意。

细微的猫叫声响起,不大,但夜里能听见。

谢长安心头一动,拿起烛台走到外面小院。

井边,一条雪白尾巴摆来摆去,在黑暗里分外惹眼。

谢长安没有惊讶,只是蹲下身。

“阿瑕?”

它似听懂了,扭头转过来,露出一个削尖下巴的脑袋,和一双警惕的眼睛。

阿瑕原是胖乎乎的,浑身上下除了白色没有一根杂毛,如今却饿成锥子脸,皮毛也东缺一块西黑一块,要不是那双眼睛和一条尾巴还是原来的模样,谢长安也几乎要认不出。

“阿瑕,过来,快过来!”她小声道。

白猫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巧巧从缝隙里钻出,踩着猫步无声过来,待到了谢长安跟前,方才用脑袋顶着她的小腿蹭过去。

不知怎的,谢长安眼睛有些酸热。

“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许久,还以为你……”

阿瑕的全名叫李无瑕,是李漓养的猫,从小小的,不及巴掌大的小奶猫一直养到长大圆不溜秋。

李漓出嫁之后不久,阿瑕也跟着失踪了。

起初谢长安还没在意,它原先就顽皮,时常到处玩耍,几天不见踪影是常事,到后来,谢长安很长一段时日没看见阿瑕,这才意识到阿瑕是真的可能回不来了。

宫里贵人养猫的多,非止贵人,就连这掖庭宫里的女官也有不少养猫的,小猫四处顽皮,出意外很正常,谢长安没想到还能看见阿瑕回来。

瞧这模样,是在外面吃苦头了。

“让你皮!”

谢长安屈指敲它脑门,阿瑕也不躲开,只挨着她蹭。

“阿漓不在了,往后你就跟着我,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别再到处乱跑了,万一冲撞了贵人,被乱棍打死,我可救不了你。”

阿瑕呜呜低叫,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谢长安将自己的肉饼掰成两半,分它一半。

“吃吧,时辰不早了,吃完歇息,我明日一早还得当差。”

即使在宫里,这肉饼也不是普通宫女常见的份例,得亏天气冷,肉能放得住,否则换了夏天,阿瑕就只有麦饼吃了。

白猫显是饿得狠了,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就把肉饼解决干净,开始舔爪子。

谢长安拿剪刀为它减去身上打结弄脏的皮毛,又抓了点擦脸的粉,抹在它身上,干洗去尘。

“待明日有太阳了,你自个儿去晒晒,明晚便可以与我同床了。”

谢长安揉揉它的脑袋,阿瑕似也听懂了,慢慢踱到床下用旧棉絮为它盘的小窝,蜷成一团。

李漓死了,但她的猫还在。

谢长安心里那团火慢慢地,暂时平息下来。

长年当差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加上今天遇见的怪事太多,谢长安便是合了眼也始终无法真正熟睡,意识始终在半梦半醒之间浮荡。

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仿佛置身广袤无边的云间,那云载着她漫无目的四处漂游,她从云上往下看,还能望见山河湖泊,丘陵沼泽,田间草垛,还有阡陌间错落分散的房屋。

远远的,烟尘从地平线尽头升起,她心念一动,身下浮云便随着往前飘荡,距离越近,那烟尘也越发扩散浓密,其中还夹杂火光与金戈铁马的动静。

那是……正在打仗?

谢长安越发诧异,早已忘了这是个梦,忍不住探头去看。

这一看,她就看见身穿铠甲的兵将追杀四逃乱兵,骑兵所向披靡,乱兵走投无路,窜入百姓之中,骑兵也未见手软,长枪一挑,尖刀一刺,兵刃入了肉身,带出飞溅的血红,喷洒战马半身。

有嗜杀的将领带头,那些兵士自然也毫无顾忌,杀人,抢劫,金银披挂满身,当街强辱妇女,兴起时连幼童也未放过,直接将人扫倒在地,任由马蹄践踏而过。

谢长安就算在宫闱里见的尔虞我诈再多,这等**裸杀戮的情形也是头一回看到,不由心头狂跳,又忍不住探出上半身,似想伸手挽救。

好巧不巧,云下那为首的将领也正抬起头,穿透云层烟雾,目光直直朝她望来!

四目相对!

对方脸上的血污,眼睛里毫不掩饰野兽般的蛮横残忍猝不及防撞入她的视线!

隔着重重云雾,她似乎也能闻见对方身上传来的浓郁血腥气。

将领随手抓起身旁士兵的弓,又抽了箭筒里的一支箭,竟是直接弯弓搭箭,瞄准了她这个方向!

谢长安大吃一惊,来不及细想,对方那支箭离弦而出的时候,她也下意识侧头避开,箭逆风呼啸而来,声音在她耳边拉成一条线,尖锐得她想捂住耳朵。

与此同时,胃里像有什么东西上涌,她已经顾不上去找射箭的人了,但那种血气翻涌的感觉却越发强烈,眼前层云渐浓,逐渐形成旋涡,那旋涡越搅越深,由里到外天旋地转,最后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谢长安猛地睁眼!

入目漆黑,气息浑浊熟悉。

这是她一直以来起居的小屋,是掖庭宫里不起眼的角落。

谢长安茫然睁眼,大口喘气。

刚才那些情景太真实了,历历在目,竟不似梦中所见。

被杀者哀嚎遍野,血流成河,杀人者放声大笑,猖狂肆虐,金戈铁马践踏肉泥旗帜漫卷。

兵灾将近,无人幸免。

谢长安惊疑不定,她从未亲临杀人场面,却做了这么个诡异真实的梦,不由疑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就在这时,脚边传来动静。

被子里,活物蠕动,一拱一拱,贴着她的腿,还有毛绒绒的暖意。

“阿瑕?”

谢长安掀起被子。

下一刻,她震撼莫名。

被子里光芒骤现,柔和绚丽,并不夺目刺眼。

吐出珠子的白猫正呆呆瞅着她,光芒映衬下的猫脸有种纤毫毕现的诡异和滑稽。

这光芒无比熟悉,熟悉到谢长安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你将那流星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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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文中宫女一年见亲人的规定:出自《新唐书》卷三,高宗纪,“高宗上元二年(675)八月丁酉:诏妇人为宫官者岁一见其亲”,当时是二圣临朝,根据推测可能是武后出于同情的新规,自那之后唐代女官一年见一次亲人才成为定例,时间一般情况就是在三月三,文中特殊情况改期了。

ps2,文里很多地方,包括掖庭宫的职能,女官按规定去兴庆宫大同殿会面等,都是有真实出处的,但这里不让发图片,有兴趣的盆友可以留言说一声,我把地图发wb那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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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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