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待人

天亮了,大家也都睡下了。

只剩一大一小两只蛞蝓女还躺在廊檐下。

昨夜下了雨,阳光如今洒在碧海上。

“其实啊,成功离开汤屋的也不是没有。”大只低语。

小只也压低声音,“想要离开的不都……了吗?”

“你是真的没听说啊,就是最近,离开了一个人类千,还离开了汤婆婆的徒弟白大人。”

小只老实巴交地摇头,“我都不知道诶。”

于是大只话匣子大开,把千的故事声情并茂一通讲后,又开始讲白的事,“白大人与其说是徒弟,不如说是魔女的手下什么的。他看起来只是个小少年,但是很严厉,大家都很怕他——谁知道他会不会给汤婆婆告密。但那天千解约试炼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看到了!白拉着千的手把千带回来的,那个时候,大家才发现,白其实也是有感情的嘛。后来,青蛙偷听到白说他也要解约。汤婆婆怒不可遏,但是又阴险地笑着答应了!汤婆婆说:‘可以啊,你就那么想追随千那家伙回到人类世界去吗?好啊!给你一天时间!只要人类让你回去,你就可以回去,要是一天后还回不去人类世界,你就直接消失,怎样啊’,结果说完之后,汤婆婆的魔法就大面积失效啦,汤屋一下乱成一团,青蛙听到她接着说‘两天?三天?……两个月?……’这样一直和规则讨价还价,最后立下契约,一年内只要人类让白回去,白就可以回去,这一年内他是自由的。听起来是不是也没什么恐怖的?”

“确实啊,那不是随便什么人类说想要白回去他就可以回去啦。”

“哼哼,那之后不久,一位巫女接待了一位江神,那位江神说,他在人间见过白,白是河神,那时白年龄还小,从远处来请教他,用魔法能不能恢复被掩埋的河流,白说他试着用自己的法术保护河流的时候,他周身就燃烧起了火焰,整个人被炙烤,所以想知道用魔法是不是就可以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白就被神域带走了。他猜那个时刻,白的河流应该是彻底从人间消失了,神域将他接进来保护了他不消亡。那个巫女就悄悄问江神——诶呀,很正常,大家也不想一辈子都留在汤屋里,所以也会去努力收集信息啊,结果江神听完神色黯然,叫停了歌舞。江神说,那个试炼的意思是,人类必须在一年内重建属于白的河流,让白能够重返人间,否则白就会消失。”

“可是这是人类自己填掉的河诶,过去好几年有多少人记得都不好说,人类怎么可能重建这条无人问津的河?这不是天方夜谭么?!”

“但白最后解开契约了噢!一年后,汤婆婆拿着契约书等白消失了就庆祝,结果父役和兄役亲眼看到和千那时候一样,契约书粉碎成了纸花!看起来人类真的重建了河流呢……白真幸运啊……”大只说着说着闭了嘴,开始均匀地呼吸。小只看了眼人挤人的“宽敞”宿舍,叹了口气,把大只搬回去,自己也睡下了。

太阳渐渐升起,一条青鬓白龙自由地游过天空,他看到旷野之上鲜花绽放。

这让他想起千寻离开那天。

那天,他慢慢放下了原本牵着千寻的手,静默伫立,直至千寻的背影远远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待他回到汤屋时,汤婆婆已经带着宝宝回顶楼了,琥珀沿楼梯走向顶层,去接千寻之前,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和汤婆婆立下了约定,现在,千寻离开了,他也要履约了。

但汤婆婆对他施法后,竟无事发生。

汤婆婆吃惊发火之时,宝宝却地动山摇地走到汤婆婆面前,带着哭腔说不许她伤害白,不然小千伤心,他也伤心,就每天都对着婆婆哭。说罢,大颗的眼泪就开始砸下。

汤婆婆无可奈何,最后答应原谅白,会让他继续做自己的弟子,宝宝这才停止哭闹,甚至在汤婆婆看不见的地方对琥珀狡猾地眨了眨眼。

于是琥珀得以像往常一样送汤婆婆化鸟离开,待安顿好宝宝后,他立刻去了锅炉室。

锅炉爷爷正在酝酿睡意,但听明他的来意,立刻一拍掌有了精神,“哎呀,你当时醒来只问了千寻那孩子的情况就急匆匆去了,你自己的事你是一点也没听,听我说啊,千寻喂你吃了河神的苦丸子后,你就吐出了钱婆婆的印章和一只魔虫,那个魔虫应该是印章的守护咒,被千寻一下子给踩死啦。”

琥珀微微摇头,“爷爷,我想那个应该不是守护咒,而是汤婆婆用来控制我的诅咒虫。”

他向锅炉爷爷讲述了来龙去脉。

虽然隔着墨镜,但琥珀还是感到锅炉爷爷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你啊你啊……唉呀……”锅炉爷爷几手并用,在原地转了几圈,又急又气,再想了想有些无奈,于是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连叹好几声气,就像他当初决定拜师时一样。

琥珀泡了杯茶端给锅炉爷爷,“你放心爷爷,我之后不会这样了。我答应了千寻,要再回到人类世界去,在那里和她相会。对了,爷爷,千寻帮我夺回了名字,我真正的名字叫赈早见琥珀主。”

锅炉爷爷好像偷偷移开墨镜抹了下眼睛,但他装作擦眼镜的样子,假装淡定地说:“琥珀吗,真好啊,也是好名字呢。”

“嗯,我会履行和千寻的承诺,去和汤婆婆说不再做她的弟子。”

“准备什么时候去呢?”锅炉爷爷不知为何有些不信任地看着他。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现在我对解咒试炼只有点头绪,但没什么把握。”

锅炉爷爷这才抽出两只手拍了拍他的肩,“good job!”

琥珀本以为等待时机的过程会很漫长,但没想到在千寻离开几天后,他就感应到了自己的神位和石祠,还收到了来自于千寻的供奉——一大盒巧克力。

琥珀细心地将巧克力分了五份,分别送给锅炉爷爷、玲、宝宝、汤鸟和钱婆婆,一来让他们安心,二来贡品对生活在神域的大家有很多好处。

锅炉爷爷收到时,对着灯看了许久,又分了几块给灰尘精灵们,随后才边品尝边解答琥珀的疑问:“人类是会忘记神域里的一切,但如果一个人意志力很坚决的话,神域的封印就会松动,所以千寻她,一定一直在想你。”

琥珀听罢,面无表情,只是小口咬下一块巧克力,慢慢咀嚼。

玲收到时则非常开心,“我就知道千很厉害!什么都做得到!”随后才有些扭捏地对琥珀道歉:“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坏嘛,以前我不该对千说你不好的,对不起。”

宝宝和汤鸟收到时也很高兴,宝宝还专门整理了一些礼物,说再见时要送给千。

钱婆婆收到巧克力后非常欣慰,但不知为什么看琥珀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巧克力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每天,琥珀都能收到供奉,什么都有。花束、三明治、竹筒、羊羹、漫画书……他每次都会将能分给大家的东西拆分好,但因为千寻送的频率非常密集,所以他改为隔一段时间给大家送去一次,就好像千寻从没离开过一样。

琥珀在汤屋多年,熟知汤屋大到结构小到人员关系的各种事宜,但除了遍体鳞伤和在数千个夜晚独自吞咽的痛苦,所获别无他物。

但现在一无所有的他除了收到很多千寻送的东西,还有了可以略微说说话的人——最开始是宝宝会趁汤婆婆不在偷偷变成小老鼠和汤鸟一起溜到锅炉房找灰尘精灵玩,而玲帮锅炉爷爷送睡前的饭时也会过来一趟,因此大家总在这个时间点儿碰上,于是被千寻联结起来的这群人,渐渐会开始闲聊几句了。

这天,宝宝问道:“千还可以再来神域吗?”

“可以的,只要成为神明的妻子,她就可以自由地往返人间和神域了。”

锅炉爷爷一说完,大家立马把目光投向琥珀。

琥珀没有给出反应。

“这算什么?”玲非常疑惑。

锅炉爷爷则非常沉着冷静地下结论:“他是害羞了。”

琥珀感受到自己重新有了神社后,在那天和汤婆婆提出了解约。

大家听完约定内容都非常担心,但只有琥珀不急不缓在写字,他在记录过去他奉汤婆婆之命做下的坏事,他打算弥补并请求当事人的原谅。

钱婆婆邀请他在沼底住下,于是琥珀在沼底拥有了他在神域的第一个家,家里摆满了千寻和其他人类的供奉。

一年期限将近之时,琥珀终于取得了所有人的谅解,收获了自己内心的平静,同时琥珀也再次感受到了琥珀川。

虽然弱小,但他重新和人类世界有了联结。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千寻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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