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丨十五

重新制造的工作告一段落,隶臻望着研究室内玻璃墙上淅淅沥沥的雨迹,透着用力过度的反光,非常虚假,向外是更为虚假的广阔平原,投影叠在室外的道路上,用于减缓幽闭感。将降雨剥离出城市生活,却又在系统脑模式中加入这项功能,美其名曰“氛围塑造”,人类确实是原地绕圈的物种。当然,氛围模式还远不止这几种,包括不少极端环境例如暴雪,雷电,甚至龙卷风,海啸环境都可以模拟,部分年轻人以热爱极端环境的氛围模式而沾沾自得,仿佛能够证明他的勇气,将他塑造成旱地水手。

隶臻倒是从未指望这么多,他只是从落雨的声音和阴沉光线中汲取少有的安慰,让他想起当年在海桥下面的那些日子,那些在最深的泥泞之中爬行的日子,那些……焦虑发作将他拖入过往地狱的日子。

点到即止,再继续,就不只是陷入回忆那么简单了。

或许是之前王总的单子,和工厂行动中损失的Galatea引起的不稳定,他对自己说,通讯重新亮了起来,刚才离线片刻的秉烛又连了回来,开始喋喋不休地提问。隶臻喝了口咖啡,或许这些谈话也是诱因之一,他打开声音,思考要怎么回答这些问题。

“到底是怎样让所有人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安装shore beacon,我也不清楚。”他并没有过多的兴趣去和政府打交道,只要不妨碍业务,只要让他们也尝尝这滋味,就足够了,何必和自己恶心的东西有那么多来往,给自己制造和这些人隔一张桌子吃饭的机会呢。

猜测的话是有不少的,“可能是在接生点安插了人手吧。”他敷衍道,“你也知道现在的市民医院不比从前,里面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全机械化除了能避免医患纠纷,做手脚也变得更容易了吧。”

“那没有在医院出生的怎么办,难道在办理账户的时候注射?”

隶臻不理会少年的追根究底,“不过具体原理还是能看出来的。是往体内注射了针剂一类的东西,通过人类的血管等各种通道最终都汇聚在脑后部,然后拼装组合,长出一个形状相对固定的形态,就是shore beacon了,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感觉记忆芯片。”说完,隶臻沉默了片刻。或许从前的他,也是这样追逐着每一个细节的答案,但现在,让他的复仇之心燃烧的,是否只剩下愤怒与茫然的火苗呢。

秉烛想象着血管中汇聚而起,如同肿瘤的监控器,存在于每个人的身体内,包括自己,包括初梦。原来不是安装,而是生长。他又想起之前目击到的场景。

即使现在回忆起,怒气依旧无法平歇,随之而来的是思考怀疑,秉烛突然想到自己为何对感觉芯片的事如此畸形地追根刨底,而系统脑之类对他同样是黑匣子的科技产物,却不会这样影响到他。现实中最大的两个部分离他而去,除去购买等行为,他接连整日不再主动与人交谈,最近一次开口甚至可以追溯到前一次与LEN对话。

他的现实已经消失,仅活在芯片与过去被清除埋藏的信息之中。

寂静。

但让他担心的不仅仅是那些亲密举动,而是李光弋在做的事。

在黑市相遇之前,在马拉松赛之前,他还偶然撞见过李光弋一次,在远离城市、设施不完备的偏僻地带。那天秉烛出门长跑,由于之前的路线更新了运送识别设备,他稍微改变了方向,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已是黄昏,他正准备折返,注意到不远处的小路上有几个打扮很夸张的青年,还有他们学校的,秉烛叫得上名字的几个熟面孔,接着他就在那些人中间看到了李光弋。那些人装着最流行的拼接设备,肢体也经过多次改造,在脸上、肩膀上、腿上、脚部都有各种装饰或是装置,其中几个半机械化程度已经很高,加上年轻人喜欢的复杂的光学投影,变得异形怪状,李光弋朴素的样子与他们格格不入,却与他们热闹地聊着天。然而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又不完全像是同伴,说话的内容也不像普通的闲聊,很快他们达成了共识,就一齐离开了。离开时,李光弋还朝这边看了一眼,但秉烛很确定他并未转到能够与自己目光相对的角度,更像是看向通往另一条街道的小巷。他等那些人离开后,也开始跑步折返,途径那条小巷时特意往里看了一眼,却并未看到人影。

对于如今的社会来说,那样的年轻人其实才是常态,秉烛与李光弋的朴素反而是少数,他的同学们也大多是那样的,只是学校禁止花里胡哨的装备,所以他们在进入学校时会卸下来,或者想办法遮住。

秉烛很少与他们来往,倒不是无法顺畅交流,别看外表相差很大,他们中的大多比想象更为单纯。相比秉烛的阴晦,这些接受并享受生活中的一切的、快活的年轻人是明亮而简单的,也对秉烛他们发出过善意的邀请,仅仅是秉烛单方面的不善交流罢了。

想到这里,他回忆起之前学校那些人拉帮结派,就曾与李光弋有过交流。和自己不同,李光弋虽不算主动,也并不抵触,他们找上门来时,李光弋还和他们一起出去过。但初梦对改造人不是很喜欢,就像她抵触运输舱,所以秉烛陪着初梦留下来,并未跟他一起去。

秉烛不知道学校的年轻人们和李光弋失踪是否有关,在那次相遇中他也并未遇到熟悉的面孔,不过他们很擅长更改投影,把一切新奇古怪的装置加在自己身上,并以此为乐,所以他们也未必与学校的人完全无关,只是在放弃主动努力的现在,秉烛并不想事到如今再横插一脚,然而一旦牵扯到初梦的安危,就没那么简单了。

“说到底,你为什么要留这么个发型?”看来LEN已经打算结束今天的严肃话题,开始将话题随意乱转。实际谈起话秉烛才感觉到,LEN似乎还很年轻,只是胡茬令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老成。

“是为了遮住疤,让我看上去优良一点。”秉烛停顿一下,又意识到他回来后并没开摄像。“其实,疤是那次事件留下来的。你信吗。”

连线对面的LEN饶有兴味,“怎么,打起来了?”

“我要是真那么厉害就好了。”秉烛自嘲,“被打而已。”

“是吗。”LEN似乎挺高兴的,“欢迎加入犯罪组织啊。”

秉烛也难得地笑起来。此时此刻他坐在房间里,由于跑过步,四下又无人,略长的头发扎了上去,束成一个小尾巴,前额头发捋了起来,屏幕暗下去的时候反射的脸有些陌生,但是真正的秉烛的脸。

之前他和初梦一起去酒吧的时候,有一次被喝醉的顾客挑衅,对方推了秉烛一把,然而在争执中看到他的脸,就渐渐作罢。

“谁让你长了一张反社会的脸。”初梦开玩笑说。

他被头发遮住的眼睛下面,有一道疤,不过并不是那种可以充当混混的帅气的疤,而是丑陋或者说凶恶的,像是做过什么不好的事留下的。

秉烛对外说的是小时候摔的,连初梦也这么以为。毕竟初梦与秉烛认识时,他就是这样的形象了。

不过,被LEN问起时却说了真话。仔细想想,或许我与这个地下世界的渊源,也从那时全真人进驻,就通过这道疤深深联系起来了吧。

他盯着屏幕边的笔记本,上面用他自己独特的简写做了不少标记。在连学校教育都对手写不再重视的如今,文字对人类的含义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能够书写与仅能辨认,和语言之间的距离是不同的,秉烛一直这样认为。不过,现阶段用手写做记录仅仅是为了安全,他挺惊讶LEN就这样通过系统脑与他说起被全面删除的话题,即使LEN能够制造出岸标钥匙,也能够直接侵入他的网路,他仍旧会感到逼仄,仿佛手无寸铁在陷阱与埋伏之间穿行,不知道黑暗中有多少双眼睛注视,伺机用他人的岸标品尝甜美的体验。

最终能够走出去多远,又能行至哪里,谁都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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