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进退两难

眼前人一双凤目沉沉,宛如寒潭破冰般,深不见底。

让撞入他眸中的林晚音一颤。

许是自己心虚,亦或是苏修言眸中的情绪让她捉摸不透,她住了嘴,连手上的擦伤也来不及痛呼,只怔怔望着他。

林中发生的事情太多,可她却只有、也只能与他说二丫的事。

她想起怀中那瓶解药,不知回来的时候可有弄丢。

可现下他正盯着自己,也不好查看一番。

“公子,医师已至。”

帐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进来吧。”

被攥着的手忽地松开,面前人垂下眸子不再看她,温润的嗓音直往帐外而去。

林晚音暗自松了口气。

她一向以为苏修言是个好相与的,可方才不知为何,瞧着他眸中的情绪,自己竟有些慌张。

有种,怕被看穿的感觉。

帷幔被掀起,一位年近五十的医者提着木箱子进了帐中。

原先半跪在榻前的苏修言站起身来让出位置给医师,自己往凭几而去。

凭几旁,四方小案上。

除却玉壶和几个小茶盏,还放着几样伤药。

苏修言看着这几样伤药,眸光深沉。

这是早些时候他唤吉祥备下给她送来的。

本就担心她箭伤未愈,唯恐会在奔波中落下病根,现下倒好,又添新伤。

他摩挲着指尖,那上头有些沙尘,还有些凝固的液体。

垂眸一看,正是攥过林晚音的那只手。

她手上还受了伤?

望向床榻,倚坐在上头的人被医师身体挡着,瞧不见丝毫。

林晚音自是不知苏修言送了伤药过来,只待医师指端覆上皓腕,阖目屏息探着脉搏。

账内落针可闻,霎时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唯有她忐忑不安。

候了几息,医师收回指端,打开随身带着的木箱子,里头放着许多小瓷瓶小罐。

“医师稍候,此处有些先前备下的伤药,劳烦看看可否用得上?”未等医师从里头拿药出来,苏修言已亲手捧起小案上放着的红木案板,奉到床榻跟前。

目光不动声色停在她细嫩的手心上,皓腕上方大约半寸,掌心之下,俨然是一片擦伤。

伤口浅浅的,有些许尘泥覆在血痕之中

伤药?

林晚音诧异,自己何曾备下过伤药?

待看见苏修言捧着的案板上放置着的那几瓶伤药——

有几个装药的瓷瓶很是眼熟,像极了她先前在苏家养伤时用的那几种药。

只一眼便了然。

医师接过一一闻了闻,筛出几瓶道:“就用这几样吧,比老夫带来的药性要好上许多,另再开一味方子,连着喝几日疏通气血便能无虞。”

再无其他了?

林晚音一颗心放下却又提起来。

她体内的毒为何会连医师都看不出来?

在京中如此,在豫州如此。

立在账内帷幔前的小桃闻言上前几步道:“请医师随我来。”

随着医师提起随身木箱跟着小桃离开,账内只剩林晚音与苏修言两人。

案板又重新被他放回四方小案上。

修长的指尖触上玉壶,是温的。

清越的流水声撞进茶盏,又重归平静。

来人一言不发,只将茶盏递在她跟前。

苏修言念她手上有伤,本想让她将唇凑过来,自己端着喂她喝下就好。

谁知她自顾自接过。

指端有暖意传来,林晚音将茶盏送到唇畔轻抿一口。

温热的水淌过唇瓣的伤处,有些刺疼。

一盏入喉,干涸到有些裂开的唇恢复了些许莹润的光泽。

上边留下些细微的破损衬得唇畔更加嫣红,在烛光下显得娇艳欲滴。

她微仰起头,目光却越过立在面前的人,定在四方小案上的药瓶中,道:“多谢苏公子送药。”

苏修言剑眉微蹙,心中有些许恼意。

怎的自己在她口中又成苏公子了?

原先不还唤着修言哥哥吗?

念及自己奔波一夜,为了她的安危焦灼不已,还在林中寻了那么久。

而她呢?却只心心念念着那两个灾民,全然不顾自己为她所做的一切便也就罢了,敢情还摆出这生分的模样?

可看着床榻上的人儿。

一头乌发散乱,睫羽低垂掩住潋滟的眸子,脸颊旁即使是被他拭去泥沙与枯叶,也还是脏兮兮的。

唇边血迹已然不见,那微张着的唇瓣上染着水光,如春雨打湿牡丹花瓣。

墨绿莹白相间的衣裙虽还算齐整,衣角处却满是泥点子,还有些被枝桠划破的口子,更有大片的泥渍自肩头蜿蜒自那纤细的腰间。

那恼意窜上心头,出口只成了一声轻叹。

床榻上的人怔怔抬眸。

那双泛着水光的眸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未等眼泪出眶,苏修言心头的那丁点火就被浇了个熄灭。

她不过是挂念灾民罢了,又有什么错呢?

他的阿音是最最良善的,孤身一人前去林中涉险已是不易,好不容易寻回来了,心急问几句怎么了?

倒是自己,一昧隐瞒二丫现下的情况,更惹她心中着急,也怪不得她耍小性子。

而林晚音倒不是耍小性子,只是觉着自己所为有些不太好。

因着自己的身家性命握在他人手中,她只能接近苏修言,只能回应他的情意,利用着面前人对她的情意,往后还不知道要在他人的授意下再做出些什么伤害他的事情。

他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人,而她如今所行种种,与今夜那加害于二丫的灾民又有何异?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修言。

自己的性命,和面前这温润如玉的君子,她终归要选一个保全。

从前为了母亲所愿,她无数次违背自己心中所想。

在苏家的牡丹宴上,为着林家能攀上苏家,更是舍弃了自己,为苏修言以身挡刺。

可待毒发之时,犹如筋骨寸断般的疼痛席卷而来,让她求生不得。

她知晓如今自己所行种种,由始至终要选的都是自己,所以她愧对面前人,更厌恶自己与那灾民无异,再无颜唤那句“修言哥哥”。

仿佛不唤出来,她就仍是在苏家婉拒苏修言的林晚音,而不是为了苟活下去而算计他人的林晚音。

烛光下映得面前人轮廓英挺又不失温润,她看着那片薄唇轻启,说出的话语让她更心酸。

“莫要想太多,我也不知二丫情况如何,才未答你此前疑问。待晚些时候我与你一同去看,可好?”

看着床榻上的人鼻尖微动,泪从眼尾滑下。

苏修言心头一软,半跪在床榻边上,伸手想拭去那滴泪,却又怕自己指端的尘泥玷污了她的脸。

虽说她的小脸本就脏兮兮的。

终是只用另一只手笨拙地将她眼尾的泪痕、下巴挂着的那一点泪珠拭去。

睫羽浸泪,愈发显得她柔弱可怜。

他将拭去泪珠,还湿润着的手轻柔落在她掌中伤口处,本想再出言宽慰一二,帐外就传来小厮叫唤:“公子,东西都备齐了。”

东西?

什么东西?

似乎察觉到指端下的手微微一僵,苏修言将目光从她伤口处移开,解释道:“给你沐浴的。”

言毕,半跪在床榻前的他,忽地俯身上前。

林晚音脑中一片空白,还未反应过来,他的手就环过她的腘窝,整个人又被他抱在怀中。

当苏修言将她抱起,腘窝的疼痛又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在他大步走向帐外时,她在想:这是今日第几次了?

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她的腿脚实在是疼得厉害。

帐外的人掀开帷幔,微凉的夜风拂面而来。

只几步之遥,就又入了一顶账内。

水汽混着药香扑面而来,抬眼望去,昏黄的烛光下,一切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潮湿、黏腻。

雾气中隐约有着浴桶的轮廓。

而另一旁,是一张小榻。

她被放在浴桶前,在从苏修言怀中下地时,她瞧见那如血滴一般的耳垂。

甫一落地,足尖和腘窝都传来疼痛。

手抚上檀木浴桶,林晚音勉强撑起身子,只觉得双颊又热又烫。

许是帐中水汽太过,有些憋闷。

“新的衣裳给你备好了,都在衣桁上。我去外头给你守着,待你好了再唤我进来,届时我给你上药。”苏修言转过身欲出帐,又顿了脚步,接着道:“上完药一同去看二丫。”

不等她回答,人已径直出了帐。

她将怀中的坠子,和那一小瓶解药放在衣桁旁的小案上。

除去鞋袜,看着自己青红一片的足尖,把一身沾满污渍和泥点子的墨绿莹白相间衣裙褪下,林晚音扭过头望向自己腘窝。

巴掌大的一片淤青,透出黑紫色,微微有些肿起来。

而左肩往下一些,正是半月前所受的箭伤,伤口早已愈合,上边结着厚厚的痂,有时会泛起钻心的痒。

手探入檀木浴桶,里边的水一圈圈荡开,漆黑的药汁仿佛与檀木浴桶浑然一体,唯一不同的是荡漾时会微微泛着绿,闻着是一股药香。

暖意从纤细的手腕渗进五脏六腑,让她浑身止不住一颤。

迈进浴桶,她只浸到箭伤以下的地方,靠在檀木桶壁旁,皓腕捧起漆黑的药汁,淋在伤口上。

有些酥麻的感觉,泛着痒意。

泡在着如墨的汁液里,林晚音只觉得自己要同这一滩汁液融合在一起。

脑中被雾气熏得有些迷糊。

方才的一切,迷茫、慌张、无措,以及想逃避却只能接受的抉择,重新在这片刻的混沌中将她碾碎又重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窃玉

小船三年又三年

我用人物面板伪装神棍

重生之母仪天下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晚音
连载中千樽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