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项不是来给王鸿说情的,来此处只是想向宋河多问些宋家的内情。
原先他还想着,纵是王鸿犯了错,害了人,那也许是受人所迫,并非他内心所想,他也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
可是当被迫害过的人捡回一条命,躲过种种苦难来到他们面前求一个公道,他还有什么理由说服自己去给王鸿洗脱罪名...
今日若是王鸿能从这事上逃过,往后便人人作恶后都能凭着身不由己而逃过。
这不是他想要看见的。
夏侯将军回过身来看见余项,愣了一瞬道:“你...”
沉吟了半天,他终是闭上嘴,转身看看宋河,随即一把揽过余项的肩,两人一并出营帐去。
待走出那营帐一段距离,他才低声道:“你可不要干糊涂事啊。”
无论是说情还是干些别的什么事。
总之最好什么都别干。
余项搭在腰间军刀上的手紧了紧,眉心压下又舒展开来,手拍在夏侯将军身上的甲胄上。
他轻叹一口气,心上的大石也随着放下了,向夏侯将军扯出一抹无奈又悲伤的笑道:“这事我就不掺和了,借你副将一用,送我到景王营帐去。”
夏侯将军神情疑惑,似是不解,余项望向远处群山道:“我去禀告此事,那两人就留着,等你亲自押过去吧。”
在涉及豫州灾情时,如今在豫州的景王是安抚使大人;在涉及京中朝堂之事时,豫州的安抚使大人是景王。
“好。”夏侯将军沉声应下,随即朝军队里唤一声,副将刘武便赶忙跑来。
他又吩咐了几句,刘武便随余项一礼。
两人各自骑上马,即刻便出发。
余项并未直往彦景临营帐所在之处去,而是与刘武一同直往豫州城所在之处赶。
刘武发觉路不对,当即问道:“余将军,这不是去往安抚使大人那边的路啊。”
他勒停马,在前头停下来回过身解释道:“我想去豫州城看看。”
刘武警惕的神情闻言才松懈下来,手上的缰绳紧了紧,干笑一声回道:“好。”
余项看在眼里,一扯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扬鞭时像是承诺般向刘武喊道:“你且放心,我只是去看一眼罢了,不会耽搁多长时间。”
刘武无法,只能放下心随他一道前去。
两人只在豫州城外数里的一座山丘上勒马眺望。
此时的豫州城,只余下四道城墙露出半截在水中央之上,眼前整片“汪洋”——都是江河道决堤灌出来、连着多日大雨所形成的。
水面上,有竹排与小船穿梭在水城中。
水壤交接之处,有许多草席盖在上头。纵使隔得很远,余项也只一眼就看到草席下头露出的——被浸泡到发白腐烂的躯体。
“他应来此处亲眼看看。”余项喃喃自语,言毕调转马匹循着来时的路离去。
湿润的风带着腐烂气息,吹落他半挂在眼眶的泪。
刘武跟在他身后,忽觉似有水滴砸在勒着缰绳的手指节处,大喊道:“余将军可得快些,好似下雨了!”
前方的人未回,只闻言将鞭子抽得更快了些。
两人策马行至彦景临营帐处,余项领着刘武将流民一事报上,待从营帐中出来,已是日暮西山。
刘武自是要回去村子里头寻夏侯将军的,至于余项,则向安抚使请命领兵前去豫州城修建河道,两人自此分离。
而从京中赶来运送米粮的夏侯岚,在此时刚行至豫州地界里。
残阳如在官道上镀了一层浅金,万物都浸在余晖中。
伪装成商队的夏侯岚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撞见从远处策马疾驰而来的刘武。
不等刘武临近,她远远便率先认出了他。
不知内情的刘武在商队前勒马急停,瞧着那一脸络腮胡的英气男子满脸喜色,下马直朝自己奔来,勒着缰绳的手不禁抚上腰间军刀。
在刘武疑惑的眸光里,扮作男子的夏侯岚在他面前停下。
夏侯岚拍拍他的马,道:“刘副将,没想到这马儿跟你来这鬼地方吃苦,也倒是一点没瘦啊?”
刘武闻声愣神,连按在军刀上的手也松下来。
他望着面前这一脸络腮胡的男子,觉得有些熟悉。
待夏侯岚在他面前挥挥手,再度道:“刘武,不认得我了?”
他才恍然大笑:“夏侯姑娘!”
刘武下了马,单膝跪地一礼,被夏侯岚扶起身后才问道:“夏侯姑娘怎的来豫州了?还有,你们这身装扮是....?”
“避人耳目罢了,快快告诉我米粮都要运去何处。”夏侯岚颇为骄傲,侧身往后一指,拍了拍胸脯顶着一脸络腮胡道:“瞧见这些车子的米粮没有,这可是我从梧州那边运来的,个中缘由待我安顿下来再与你细说,快些带路!”
刘武随着她所指之处望去——
原先他在远处便瞧见了,如今只是顺着她的意再仔细看一眼。
虽那一辆辆马车被裹得严实,怎么也瞧不出是米粮。
可刘武是个识趣的,听她说是米粮,当即一揖钦佩道:“夏侯姑娘果敢!巾帼不让须眉啊!”
夏侯岚得了吹嘘,飘飘然吹出一声响哨,马儿随声踱步到她身侧,而她拉过缰绳翻身上马。
刘武见状也不在此耽搁了,朝着车队众人道:“诸位请随我来——”便领头带路去。
在落日全然没入西山里时,天边只余淡淡的橙红色,夜幕自远方寸寸铺展开。
运着米粮的车队也在官道远处,夜幕降临之处,瞧见星点火光。
守在外头的将士远远就看出了异样之处,有一人熄了手上火把,循着村道奔往村中去。
其余人等则是继续守在村口,手抚上军刀做警惕之状。
待一行人临近了,有人认出车队中的刘武,高喊着:“是刘副将!”
众人这才松懈些许。
刘武停在众将士前,吩咐道:“快快放行,夏侯姑娘送米粮来了。”
将士们本就是常年跟着夏侯将军的,如今一提夏侯岚便都知道是何人。
可打眼往后一瞧,哪有半点女子的身影?
夏侯岚策马上前,朗声道:“好好瞧瞧我是谁!”
众人往马背上的络腮胡英气男子看去,沉吟着有些不敢相认。
夏侯岚正想撕下脸面上贴着的络腮胡,有人便壮着胆子唤道:“夏侯姑娘,是夏侯姑娘!”
她闻声远远用马鞭指着那名将士,爽朗道:“有眼光!”
被夸赞的将士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去,众人也纷纷避让开来。
却说夏侯将军此时并不在粮仓处,而是与苏、林两家老爷,及苏修言林晚音一道在孩子们的小院中。
原先从村口匆忙奔走的将士也是循着小院来。
篱笆里头,院中朽木桌上一盏油灯,几人围桌而坐正商议回京一事。
守在院外的将士见他匆忙而来,也不拦着,便由他进了院里。
“夏侯将军,外头有车队来。”他自知叨扰,单膝跪在地上禀道。
几人自将士进院后便噤声,只等他禀上要事。
夏侯将军闻言从座上起身,先是向在座诸位一礼道句:“失陪。”再大步往院外去。
院子离村口不远,他随着那通传的将士刚行至村口,便见车队大摇大摆进了村中。
为首一位骑在马背上,一脸络腮胡作镖师装扮的英气男子,在他看来倒甚是眼熟。
那男子见着夏侯将军,几乎是连滚带爬下了马背,眼中泛着泪光又有些忐忑奔至他身前,口中朝他唤了一声:“爹——”
夏侯将军虎躯一震,先是琢磨自己何时多了个儿子,后才惊觉这嗓音简直与自己远在京中的女儿一模一样!
他见鬼似的后退半步,迷惑地睁大眼睛将来人从上自下扫视一番,最终目光定在来人脸上的络腮胡上,哈哈大笑道:“你啊你,真是鬼灵精!”
调笑毕,他又蹙紧眉间,一把拉过夏侯岚的手,凑近了仔细将她周身查看一遭,又问道:“阿岚怎的来豫州了?这一路来可还顺畅?有无何处伤着?”
夏侯岚反握住他的手,侧身亮出后边的车队,仰起小脸骄傲道:“父亲怎的不先看看我带了何物过来?”
此时夜幕已笼罩整片天际,村道上,车队周围的将士都燃起火把,火光映亮四周。
夏侯将军顺着她的意思看过去,那一辆辆马车上头放着的东西被黑布包裹得严实,不临近了扯开黑布一角压根瞧不出是何物。
他行至马车旁,伸手扯住黑布一角,用了些许力气才将那黑布一角从底下抽出。掀起来一看,露出在众人视线里头的,是粮袋。
夏侯将军又捏了捏那粮袋,这手感,十足十的是粮食。
“米粮?”他望向夏侯岚,连声音也无意识中带了丝丝颤意。
“你从何处弄来的米粮?安抚使大人可知道此事?”像是回过神来,他想到如今豫州的处境,连忙追问道。
夏侯岚点点头,答道:“此事说来话长,安抚使大人许是还未得知,爹爹快先带我去坐上歇歇,弄些吃食来,届时我再细细与你说道。”
她行至夏侯将军身侧,扯住父亲的盔甲,俨然一副女儿家在长辈面前讨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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