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兰去了枢密院,没有见到亲哥哥段殊竹,由新管事的宦官李钰涵引到院内,奉杯新茶,笑盈盈地说些客气话。
他挑眼瞧屋内摆设,细想还是第一次来,外面看着不大,内里却有乾坤,两边墙上悬着花鸟鱼虫画,博古架上全是名家典籍,没有半点棠烨权力中心的影子,倒像误入翰林。
就连对面的李钰涵也是副书生模样,眉宇间尽是儒雅之气,抿口茶,缓缓道:“探花郎这些年受苦了,幸而皇上圣明,总归没有铸成大错。”
苏泽兰恭敬地回:“皇恩浩荡,臣感激不已。”
李钰涵唇角噙笑,拿不准对方来历,万事谨慎为先,“今日主使有事,吩咐我来候着探花郎,主使说了,以探花的才情来我们枢密院实在委屈,他老人家已经奏请陛下,还请探花郎去翰林任职,过几日旨意就该到。”
段殊竹让自己去翰林,自然有必要的用处,既然已经决定为对方效力,换取小公主安稳,他也无所谓干什么,听之任之。
苏泽兰离开枢密院,骑马走在长安大街上,冬天已过,春天露出生机勃勃的影子,繁华柳绿,翠鸟莺啼,清晨空气里还留有昨夜云烟,街边食铺开了张,笼屉揭开全是滚圆糕点,桃杏枇杷落了盘,小商贩挑着扁担,吆喝着:“状元糕,晦气消,三月春闱跃龙门,秋入状元及第来①。”
他微颔双眼,享受着人间烟火。
马踢踩在露水打湿的地面,新鲜气息绕在鼻尖,唆眼瞧路边有老人家在卖纸鸢与风车,姹紫嫣红得好看,随即下马,选了个蝴蝶筝,准备讨小殿下欢心。
手放在缰绳上,忽地不远处传来小女孩的声音,瓮声瓮气,“我就想要那只彩蝶的纸鸢,今儿就要——”
老板挑眼一看对方打扮,就知金枝玉叶不好惹,忙笑脸回:“小娘子,最后一只蝴蝶鸢刚才有位郎君买走了,明日我们还卖,有更好的!”
小丫头性子急,一跺脚,“明日谁要你的,我偏今天喜欢,今天要——店家,你就不能现在给我做吗?”
还没等老头开口,轿上又下来位身穿琉璃蓝襦裙的妇人,后面还跟着两个侍女。
她轻手拍了下小女孩,温柔眸子含着一丝责怪,“姝华,你又淘气,今天若不是去庙里进香,才不会让你出府,刚才怎么和老人家说话!”
小女孩顿时没了气焰,不情愿地低下头,嘴里念叨:“本来就是嘛,做生意还不多准备些纸鸢来卖,让人扫兴。”
“姝华!”妇人生了气,眉宇严厉起来。
见状不好,寻思这等人家得罪不起,旁边的老头连忙劝,“夫人莫要责怪小娘子,都是我们不对,原该多做一些摆着才对。”说罢又看向小女孩,“小娘子别气,明儿我们不只有蝴蝶筝,还有翠鸟,小鱼儿,保管你喜欢。”
小孩子到底好哄,抬起眼,眸子亮起来,“老人家,那咱们可说好了,明儿的纸鸢和风车我都要了,你可不许卖给别人,若是我忘了,你就送到神武大将军府,喏——”
伸出只粉雕玉琢的小手,放下一串金臂环,“要是门口不让你进,就说段主使吩咐过的。”
她欢心雀跃拉妇人往回走,惹得对方摇头,“又随便打你父亲的名号,小心他罚你。”
“父亲才不会,父亲最怕娘——而娘最疼我了。”
一脸明媚笑容,全是娇生惯养下的尊贵。
“我就是惯坏了你!也不知那个蝴蝶筝如何特别,宫里出来的都看不上眼。”
丫鬟挑起轿帘,二人往里进,姝华回:“颜色不一样,鲜亮鲜亮,比宫里的好,再说我一直想要母亲房里的那个风车,谁叫你小气,总不给我呢。”
冷不防看见苏泽兰站在马旁,手里拿着心之所念的蝴蝶筝,急急喊出来:“哎呀,母亲快看,就是那人手里的纸鸢。”
段夫人连冷瑶应声回头,瞧见个身穿柳绿袍衫的男子立在梧桐树下,阳光明媚,树叶宽大,阴影落在袍子上,像副画。
目光交错处有人的影子,来来回回,她竟茫然。
时光荏苒,光阴流转,仿佛又把她拉回十几年前,在金陵街角与那个青葱少年不期而遇,他手执着新做的风车,眉眼弯弯。
“这位小仙姑,在下有盘彩绣金招风引蝶小旋风一个,还请笑纳。”
冷瑶乐道:“纳了,纳了。”
对方抿唇轻笑,“风车转啊转,好事自然来。”
“泽兰——苏泽兰!”
段夫人呼吸急促,踏上轿子的脚又收回,往前疾走几步,却见恍惚之间,那人已经走远。
她惊魂未定,只听得身后姝华问:“母亲怎么了?可是遇见故人。”
“没——没有,不过看花眼。”
确确实实是他,绝不会认错,前一段还小心翼翼在段哥哥面前提过,对方没回应,如今真放了出来,若不通过枢密院,谁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这样也罢,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到底是亲生兄弟,一母所生,当初多大的仇怨不过是命运作弄,这些年她在金陵时时惦记泽兰,想开口求夫君,又知对方心里忌讳,未免弄巧成拙,因此一直忍着,现在都好了,以后兄弟一起当朝为官,总也有个照应。
外人都道枢密院主使大权在握,可那是在刀尖上过活,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她从小长在道观,从不爱慕虚荣,只愿与家人过安稳日子,泽兰放出来,一件大事已了,等花老夫人的寿辰一过,势必还要与段哥哥回金陵隐居。
段夫人收了心神,转身上轿。
湛蓝天空飘着无数彩鸢,她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伸手搂住身边的姝华。
宫外风筝齐飞,宫内侍女也不示弱,一只只翱翔与天,秋千架下全是银铃般笑声。
十七公主坐在廊下的贵妃榻上,唉声叹气,她心里不踏实,今日苏供奉去枢密院,也不知是福是祸,不会当时就直接净身做太监了吧!
想到这里从榻上蹦起来,搅着披帛着急,自己跟去就好了,好赖她是当朝公主,就不信那帮人敢胡来,如今供奉一个人无亲无故,到那个见不得人的阴险之地,白白被关住十几年的书生,被人生吞活剥了,没准还替人数钱呐。
她把他想成楚楚可怜,任人宰割的小羊羔,段殊竹与枢密院就是天下最恐怖的刽子手,急得额前冒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杏琳端了碗银耳红枣羹,瞧茜雪愁容满面,不用问也知为谁,自己和亲都没如此着急过,公主心里再没别人。
“殿下——”把粥放下,伸手拉对方坐好,“殿下,这是新鲜的红枣银耳,好喝着呢。”
茜雪接过来,心不在焉地抿了口,耳边全是侍女们放纸鸢的笑声,这个说太低,那个说风不对,听的人心烦意乱。
杏琳聪慧,一边拿起蝶舞春花六棱团扇,打着小虫子,一边笑道:“公主怎么不去放纸鸢,往年咱们不是最喜欢?”
茜雪咬着软糯糯的红枣,心不在焉 “放纸鸢是小孩玩的游戏,我今年大了,不喜欢这些。”
“公主此话当真。”杏琳笑得意味深长,拿起对方碗里的调羹搅了搅,“那今日公主若得了好的纸鸢,就赏给奴婢吧,奴婢——喜欢。”
她点头,心想纸鸢什么好东西,随便拿。
对方噗嗤一笑,装模作样地唉了声,“刚才奴婢从外面回来,遇见翠缕与几个小宫女,都是陛下赏给兴庆殿里伺候的人,她们在搬东西,其中一个说探花郎正在屋里摆弄蝴蝶鸢,也不知给谁,一个大男人玩什么纸鸢——”
①自己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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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暖莺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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