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传来了响动,与此同时,一阵熟悉又诱人的香味传来,是血的味道,景隗睁开眼,掀了被子下床。
透过窗子,景隗看到了背对着自己,正拿凉水为自己清洗身体的叶尘。
单薄稚嫩的后背上,都是鞭打出来的血痕。
景隗瞪大眼睛,开门跑了过去。
“叶尘怎么了!”
距离他和叶尘一起生活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如今的景隗已经能够与人简单交流。
叶尘没想到会吵醒景隗,吃惊的转过头,看到景隗盯着自己的后背,忙转过身去。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骗人!”景隗明显不信,“他们打你?”
叶尘摇了摇头,“没人打我,你快回屋,外面冷,别着凉了。”
景隗怎么会听他的,非要站在一旁,等叶尘穿好衣服,才和他一起进了屋子。进屋后也不说话,就冷着一张脸为他上药,叶尘知道他担心,尽管疼的冒了一身的冷汗,还是咬紧了牙一声没吭。
“叶尘疼吗?”景隗低声问。
“不疼。”叶尘说。
景隗的手顿了顿,在他的背上轻轻摸了摸,“肯定很疼。”
叶尘身体僵在原地,眼睛几乎是瞬间红了起来。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蘸着盐水的鞭子,一下一下不停的抽在身上,怎么可能不疼,他又不是神仙,他都蜷缩在地上求饶了,他的亲生母亲却还是不肯停手。
“是谁打的?”景隗问。
叶尘躺在床上摇了摇头,他不想让景隗牵扯上自己的娘亲。
景隗这次却很是坚持,他在叶尘的身上看到过很多次伤口,每次都是月圆那天,他去钱府要钱的时候。
娘亲是要保护自己的孩子的,这件事叶尘没有教过他,但景隗知道。可是叶鸢不是这样的,她没有保护叶尘,她总是伤害叶尘。
但叶尘依旧在维护她,顺从她。
景隗不理解,他从小生活在丛林中,遵从的是弱肉强食的规则,他不会被欺负,就算是被欺负也会亮出自己的爪牙,所以他不理解叶尘的主动挨打。
他觉得叶尘是太弱小了,才不能反抗。
从那晚开始,景隗的脾气渐渐显露出来,他开始不再听叶尘的话。以前除了胡大夫那里,叶尘不会带他去任何地方,但现在景隗都要跟着,他不再让叶尘离开自己的视线。
就算叶尘阻拦,他也会偷偷跟着。
这天,又是叶尘去钱府拿钱的日子。
钱府的钱老爷是当地有名的富绅,三年前为自己花钱买了个官,叶鸢也是那时候被钱老爷从青楼里赎出来的。
钱老爷十分好色,家里妻妾成群,外面情人野花也不少,但叶鸢始终是最受宠的那个。
原因,景隗今天才知道——是因为叶尘。
他躲在房檐上,看着叶尘熟练的用刀划向自己的手腕,直到放满了两大碗血后,才草草的给自己包扎起来。
而叶鸢和钱老爷,就像两个信徒般,捧着那碗鲜血,眼神兴奋的喝了下去。
景隗沉默的看着叶尘拿了钱出门,跟在他身后进了家门。
“你都看到了?”叶尘拉着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景隗盯着叶尘的手腕,低声说,“他们喝你的血。”
“因为能治病,”叶尘语气自然的说,“你也喝过的。”
景隗发烧的那天晚上,汤药里添加了他的血,不然,他哪里有什么神药,让景隗好的那样快。
大概是景隗目光中的担心太过浓烈,让叶尘有些心软,叶尘那天晚上没有忍住向景隗讲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叶尘是凤凰血脉,叶鸢虽然不知道,但却偶然间发现了叶尘的血有治病强身的作用。
那还是叶鸢刚和钱老爷认识的时候,钱老爷为人十分大方,叶鸢本以为好日子就此来了,却没想到突然身上开始起了疹子,她偷偷的去看过胡大夫,才知道自己得了花柳病。
老鸨怕她传给其他客人和姑娘,也怕她影响店里名声,因此偷偷叫人将她和那个小拖油瓶叶尘一起赶了出去。
现在叶尘住的地方,就是那时候两个人流落的地方。
只不过那时两个人没钱,那里还是一处废弃的四处漏风的茅草屋。
叶鸢病的很重,叶尘白天去乞讨晚上就去胡大夫那里抓药给她喝,胡大夫和他也是那时候结下的缘。
尽管叶尘照顾的很是周到,但叶鸢的病却还是一天重过一天,直到某一天晚上,神志不清要杀了叶尘。
他咒骂叶尘不该生下来,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名字是什么意思,知道什么叫低贱吗,他就是,他是最低贱的尘埃,世上没人期待他来,也没人想他活着,他是多余的那个,他应该和自己一起去死,那些病痛和报应应该落在他身上让他来承担,她落到如此地步都是叶尘的错......
那是叶尘自有记忆以来,感受到的最大的恨意和恶意,而施加给他的人竟然是他的亲生母亲,他知道母亲不喜欢他,但却从来不知道母亲恨他,恨不得想杀了他......
叶鸢无力打他,只能用牙狠命的撕咬着叶尘,鲜血混着血肉砸进叶鸢的嘴里,她看着叶尘心如死灰的目光,脸上竟然带了一丝快意......
叶鸢闹了这一场后,就累的睡着了。而叶尘则窝在床边,整晚没睡,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地面。如果此时有人看见他的眼睛,一定会从里面看到一片灰暗,那是叶尘第一次感到绝望,也是叶尘被驯化的开始。
第二天,叶鸢神奇的恢复了些体力,气色也较之前好了很多。
叶鸢虽然修为很低,但见识不浅,她曾作为婢女跟在墨迴身边五年,稍加联想便明白了原因。
很多魂骨惊奇的孩子,都是可以做药引的。
从那时开始,叶尘便成为了叶鸢的药炉。
叶鸢的病一天天好了起来,容貌也较之前年轻了许多,皮肤甚至如少女般光滑。
她重新被钱老爷看重,以美色留了钱老爷一段时间,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钱老爷最后对她越来越冷淡。为了留住这个可能是自己后半辈子的指望,叶鸢推出了叶尘。
钱老爷只是个普通人,他并不相信叶鸢的话,直到亲自喝过叶尘的血后,感受到身体内极其充沛的精力,他才终于如发现了宝贝一样,将叶鸢母子接进了钱府。
要不是钱老爷的大夫人和唯一的独子容不下叶尘,让叶尘搬了出去,恐怕他要遭的罪会更多。
叶尘没有搬进钱老爷给自己买的宅子,他自己回去了那个破旧的茅草屋,每天躲在里面不出来,每天靠下人送来的饭充饥,宛如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傀儡,日复一日的躲在没有光照射到的黑屋子里。
那时候,叶尘已经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如果真的一直那样下去,叶尘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但他遇到了一只小狗。
小狗崽刚出生不久,大概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总是会趁没人的时候过来偷饭。因为没在叶尘的身上感受到威胁,它慢慢的和叶尘熟悉了起来。
叶尘在小狗的依赖下,渐渐又重新活了过来,他想,这小狗太弱了,离了这里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食物,如果他死了,小黑狗就不会再有饭菜吃了。
他得多活几天,至少活到小狗长大,能独自觅食后,再......
叶尘就是这样,只要一点小小的意义存在,他就能满怀希望的活下去。
可惜,这点希望,最终也被母亲毁了。
某次叶鸢跟着下人去茅草屋取血时,发现茅草屋被修整了一番,叶尘也与之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眼中重新有了生机,身上那种不断向上成长的力量愈加明显,最大的变化,要属那张脸了,他与墨迴越来越像,从他的身上,能很清晰的看到墨迴年轻时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睛。
叶鸢是不会想看到这样的叶尘的,叶尘应该是堕落、沉寂、绝望、破碎的。
两个人对望的时候,小黑狗跑了出来,它站在叶尘身前,宛如一个保护主人的侍卫一般,冲着叶鸢不断的吼叫,叫到嗓子都哑了,也没停下来。
叶鸢笑了起来,她找到让叶尘改变的原因了。
那天,小黑狗死在了叶鸢的手里。
怎么死的?景隗想问,但看见叶尘眼中的痛苦,他没有问出口。那时候的小黑就是叶尘活着的唯一理由,他相信叶尘会拼尽全力的保护它,但它还是死了。
“那天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钱老爷怕我死掉,把我送去了胡大夫那里。我在那里住了两个月,跟着他学会了很多东西。”叶尘轻声说,“胡大夫还教会了我治病救人,他说,治病救人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他希望我好好活着。”
“你救了我。”景隗抓紧了叶尘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叶尘似乎要消失了一般。
叶尘本来有些恍惚,被景隗一抓清醒了许多,他望着两个人攥在一起的手,笑了下。“是啊,所以,我活着,是有意义的。”
景隗不知道,叶尘救下他的时候,正是他在生与死之间动摇的时候,那天他上山,也不是为了砍柴和挖草药,而是去为自己寻找墓地。
洁白而安静的雪山,是他能为自己想到的最完美的归宿。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这是他从胡大夫那里听来的一句诗词,他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他想,如果有下辈子,他不想再做尘埃,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粒白雪,干净美好,被很多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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