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隈一步一扣头，那条未经打磨过的碎石小路最后淌满了景隈淋漓的血，红色沾染青灰，铺成了十里红绸，看上去有种震慑人心的美。
叶尘靠坐在众生观门口的立柱上，像一抹随时能被吹毁的浮云。他全身都在疼痛，甚至疼的维持不住呼吸，可是他的眼神却异常坚毅，眨也不眨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那抹红色，眼神里都是温柔。
其实，他已经看不清他的身影了，却也知道那抹红色在一点一点的靠近。
霄云和南宫肆站在叶尘身边，一起望着几里外的景隈。
景隈跪的认真，南宫肆不理解这种行为，他对叶尘说，“你来过这里很多次，你应该知道，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道长，就算他求上来，也没有人能救你。”
“嗯，我知道。”叶尘不甚在乎的说。
南宫肆满心都是疑惑，不解的问，“那你还要他遭这个罪？”
“我想让他最后再为我做些什么。”叶尘微微笑着，呼吸有些不畅，眼神里都是不舍，歇了歇，才又缓缓的解释，“你们都看到了他有多愧疚，他一直认为对不起我，我得给他个赎罪的机会，不然，等我真的走了，他一辈子都不会走出来的。我想让他知道，关于我，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别有遗憾。”
“可是，你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绝望，他就真的能释怀吗？”
“不能释怀又能怎样呢，人总是能活下去的，一天释怀不了，就一年，一年释怀不了，就十年，总有一天，他会在听到我的名字时，心中泛起酸涩，却也能笑着说一句可惜，遗憾。”
“他若永远也走不出来呢。”
“怎么会呢，师尊那么在乎兰奚固，在乎到想用天下换他一人，最后，不也有了你吗？
景隈他，我曾见过他的以前，你不知道他有多爱墨羽，你也听到了吧，他竟然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墨羽和他的名字刻在姻缘石上......可最后，不也是，换成我了吗。
人生如此之长，总会有一个人让他重新恢复喜悦的，没有墨羽，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就算没有，也没关系，爱而不得，本就是常态，执着什么呢？”
三千步，三千个叩首，景隈的手掌、膝盖还有额头，全都是血，混合着尘土，看上去十分狼狈。
可当他上来的时候，叶尘已经走了。
他没能见到叶尘最后一面。
南宫肆说，叶尘最后什么话都没留，只对着景隗的方向磕了个头。
——夫妻对拜。
就像是有人捏住了他的喉咙、他的心脏，景隗一瞬间觉得有些窒息，酸涩从喉咙蔓延到耳根，难受的整个人都迟钝起来，他想不明白，自己已经求了上来，为什么叶尘还会走……
夫妻对拜——
景隈连跪都跪不住，踉跄了一下摔在了叶尘身前。这人答应过他的事全都做到了，答应替他赎罪，就一生都在救人，答应喜欢他，就勇敢的和他在一起，答应和他成亲，就真的和他完了礼。
夫妻对拜，叶尘终于是景隗的了，他想伸手摸摸叶尘的脸，那上面还带着笑，看起来跟睡着了一样。
可他的手太脏了，手心手背都太脏了。
衣服也脏，这么脏的他怎么碰叶尘啊？
景隈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又蹭，越蹭越脏，他抬头对霄云说，“能不能给我个帕子。”
霄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盯着叶尘不说话。
景隈于是又求南宫肆，“师尊，给我个帕子吧，我想摸摸他。”
南宫肆叹了口气，递给了他一方雪白的手帕，景隈接过后，喃喃的说了声谢谢。他又往前爬了几步，然后低头轻轻的擦起了自己的手。
可那手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手掌连皮带着肉的磨，血却越擦越多，“不干净......擦不干净......”
霄云看着他那副样子，恨也恨不起来，疼也疼不起来。他倒不是故意不理景隗，他是觉得景隗不是东西，竟然能在姻缘石上写别人的名字......但叶尘说了不恨他，霄云就也尊重叶尘的意愿，不会难为他。
霄云没理景隗，只是因为他在等。
等叶尘的灵魂出来。
景隗不知道，叶尘之所以会选择这个地方陨落，是因为这里的山后就是一处归一阵，只不过这里的归一阵已经被弃用，没有阵灵。景隗在山下一步一叩首的时候，叶尘就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之事。
他希望自己死后，能重启这个归一阵，让自己成为这里的阵灵。
霄云和南宫肆当时都没有立刻同意，毕竟，成为阵灵，就相当于放弃了转世的机会。
而如果转世的话，有魂铃的存在，就算是带着记忆也是可以的......
他们以为转世很重要，但他们不知道，对叶尘来说，转世，尤其是带着记忆转世，对他来说是一种痛苦。
其实，如果他们能更关注叶尘一点，就会发现，自从暗狱出来后，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多少求生的意志了。
叶尘那时就觉得，好像他总是多余的那个，被命运抛弃的那个，每当他觉得幸运觉得幸福的时候，痛苦就会随之而来，拥有的也总会立刻失去。
他有一段时间经常用阴阳鱼和霄云联系，那时候霄云还以为他是受了伤没了安全感，其实，是他在牢牢的抓住自己在世上的最后一线生机。
谁都会背叛他，抛弃他，但是师尊不会。
叶尘一直是那么想的。
直到发现，师尊也是想要他死的。
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心里如山崩地裂，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没人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从小被剥夺的安全感让他十分向往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拥有的不多，也知道人总会离去，他不轻易相信别人，能允许别人靠近到他觉得不会离开，才会打开心扉。
他费力的对景隈好，笨拙的将自己的生命都愿意献出来，可惜，终究还是错付……
这世上，没有人属于他。
他非圣人，也有恨意。但叶尘到底懦弱，不想让这天下就此消失。
这一生，他没体会过多少快乐，如今他没有了牵挂，对这个世间也并不留恋。
人间于他如地狱，他不怀恨，只是，也不想再来了。
......
霄云最后同意了叶尘的请求，但他和叶尘的想法不同。叶尘的身体里是有天衣绫的存在的，就算是死后，也有办法让肉身不灭，他同意让叶尘的灵魂成为阵灵，这样日后若是找到方法，或许灵魂养好，还有魂归的可能......
可他没想到天衣绫会散去灵力，叶尘也没有了灵魂。
也不是没有，而是碎了，像是一捧流沙一样的粉碎，别说是入阵了，就是完整的聚集起来都难。
霄云不敢相信的再次探查起来......
景隗注意到了霄云的动作，他条件反射的拦住了霄云的手：“别碰——”
——别碰他！
景隗整个人似乎都处于一种呆滞的状态，霄云更为烦躁了，“别碍事！”
景隗被霄云的掌风扫到，直接飞了出去，南宫肆出手拦了一下。
这一掌，让景隗吐出了一大口淤血，也终于让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清醒过来。
他看清霄云探查的动作后，像是看到了某种生机，惨白着一张脸就跪在了霄云面前，“你能救他对不对！你那么厉害，你救救他！只要你救活他，你让我做什么都行，让我离开他也行，要我的血脉要我的身体我都给！”
“我不想救他吗！”霄云探查完叶尘的身体后，情绪更急躁了，他到底没压住火踢了景隗一脚，“你现在哭有什么用，你让他受的是天谴！天谴你懂吗？灵魂碎了，碎成渣了！你告诉我怎么救！”
霄云捂住自己的胸口，从叶尘受伤，霄云就一直用灵力供着，此刻气急攻心，竟险些吐出一口血。南宫肆立刻上前扶住他，手贴着他的后背，渡了些灵力给他。
景隗看着这样的霄云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对，还不到放弃的时候，那么多次都活过来了，没道理现在放弃！而且，他曾发过誓，既然成了亲，叶尘就是他的，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抢走！
景隗的大脑此刻飞快的运转，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前世看过的书籍和典故，墨羽那时都已经成为尸体了，不还是被他做成了行尸走肉，大不了，大不了......
景隗冷静下来，“吊魂草，灵魂碎了，可以用吊魂草吊着。”
霄云皱着眉头瞪着他，“吊魂草在秘境，不说别人的吊魂草你养不活，就是能养活，你去哪里找现在就能升境的血脉之人？”
“我能！”景隗咬了咬牙，“我能将煞气转化成魂力，只要有足够的煞气——”
“你疯了？”霄云打断他，“就你现在的身体，是你吞了煞气，还是煞气吞了你？”
景隗现在的身体确实不适合吸收煞气，他才遭受反噬没多久，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魂力还是灵力都受了不小的伤，现在吸收煞气，无异于送自己入魔，简直就是在找死！
“何况，就算你能成功，他的灵魂得以守下，但是他的身体呢？你没有忘记他已经没有魂骨了吧，没有魂骨，你想把他的魂吊在哪里？你的身体里吗？”
霄云本是嘲讽，却没想到这句话在景隗的脑中掀起了怎样的波澜，景隗眼神晦暗，抹了把嘴角的血，他盯着霄云，一字一句的说：
“没错，就吊在我的身体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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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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