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只吃饺子。
安儿还在赖床,我终于开了口,问他,这次什么时候走。
他不说话,只闷声吃。
吃完的时候,我将留了一份出来的肉放到安儿炕前,就去洗碗,他继续去修柴房,直到最后一块砖也被他填补好。
我没有再理会他,他在柴房外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到枣树下,拔出了那杆陪了他二十年,曾被他带进坟墓的枪,然后走进柴房。
安儿醒了,我收拾好他,给了他一个铜板,让他去和村里的孩子们玩,顺路回来的时候去看看兰儿。
他欢天喜地地去了。
去抱柴火的时候,我看到原本摇摇欲坠的柴房中间,立着那杆枪,原本断了的顶梁柱被劈成一段一段的木柴,规整地放在一边。
我来到他的屋子,他正给漏风的窗户用秸秆钉上油纸。
我爬到炕上,和他一起忙活,一柱香的时辰后,窗户也封完了。
屋子里暖和起来,我刚要下炕,去给他拿他来时的那件披风,一只孔武有力的胳膊却捞住了我的腰。
呼吸微微急促,我沉默片刻,然后开始一层又一层地脱衣服。
汗如雨下,我品尝着久违的男人味,心底却有些着急:
“你快点。”安儿就快回来了。
他顿了顿,第一次同我说话:
“岁数大了,腰也有伤,快不了了。”
谁说他的腰了?
我气得失语,干脆别过头去。
结果是安儿回来的时候,他也没完事,我可不想被安儿看到,推开他便收拾好自己,起身迎着安儿,将他带回来的豆腐切好扔进锅里。
“娘,大叔还走吗?”他又怯生生地问我。
我心中有气,语气不是很好地回答:
“不走了!”
安儿顿时笑开了,拿着从孩子手中赢得的糖块去找他。
我隔着帘子,看到他默默伸出手,把糖块接了过去,含在嘴里。
“大叔,你真的不走了吗?”
他破天荒和安儿说了话:
“嗯。”
我看不下去,冲过去拉过没出息的儿子:
“去给你爹上柱香。”
安儿见我生气,低着头赶紧跑了。
“想不到王爷这般人,也会做那些个哄骗孩子的事。”
他并不恼火,只是看着我,木讷道:
“这次,是真的不走了。”
晚上,他喘着粗气,折腾大半夜,我穿好衣物,去看了看安儿,他竟没闹,乖乖睡着。
我回去的时候,他又去了那棵枣树下,蹲在那里发呆。
天快亮的时候,他一身凉气的回来,从后面抱住我。
“想儿子的话,就回去吧。”我说。
他沉默不语。
当父母的就是这样,即便孩子想要你的命,你也只会觉得亏欠他。孩子对父母,父母对孩子,永远不可能一样。
更何况,隋玉珥,还是他唯一的孩子。
就像我的安儿一般。
但他这次真的没有走。
还是一如既往的,干活,在枣树下发呆,唯一不同的是,我会拉着他上炕。
我本以为,他那把老骨头,就算心思来了和我折腾折腾,又能折腾到哪里去,可我想错了。
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话放在他身上也不逞多让,那常年带兵打仗练出来的健壮身子,比起村里的年轻人有过之无不及。
可我也不是吃素的,一来是守寡多年,馋男人馋得紧,二来是常年干庄稼,我也壮实。在我们村里,可没有什么女子矜持,端庄守礼的规矩。
他倒是任由我折腾。
就这么过了冬,春日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一批人,又是征兵的。
只有征兵征税的时候,官府才能找到这个村子。
可是村里已经没有多少男人了,几个刚满十五岁的孩子被强行拽离母亲的怀抱,他们的父亲上一次被带走便再也没有回来,这次又轮到了他们。
还好安儿只有十三岁,不用被带走打仗。
我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村民们,又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他。
第二日,他收拾了行囊,还是要走的,只是这次,他却是带着我一起。
我自是绝不和安儿分开,无奈之下,他把安儿也带着了。
外面又在打仗,只是这次是顾楚怀亲自下旨,要吞并蜀地的蜀国,并且大举征兵。
后来才听闻,夫人在蜀国,成了首辅之妻。
无论是忠义王的属下,还是先帝的追随者,没人愿意陪着顾楚怀一起发疯,所以他只能强征军队。
在这个波澜壮阔的爱情故事里,显然,家国大义对我们的皇帝来说并不重要。
就如同我对忠义王一般。
我拉着安儿,嘱咐了他一遍又一遍,告诉他王府什么小而名贵,可以装在口袋里悄无声息的带走。
这诚然不是个为娘该教该做的,可那又如何?我就是个毫无教养的乡下泼妇,眼下又要打仗,还不知要打几年,我不为安儿多搜罗些值钱的,他日后如何活得下去?
更何况,这点物件,于王府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我就像是个贪婪的母狼,为了身下的崽子,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干。
可惜,忠义王并不打算让我进王府的大门半步,甚至连京城的城门都不让我进。
但我自有办法。
第二日,听闻忠义王动身去往宫中劝说想要御驾亲征的陛下后,我便从他安置我的农户家中带着安儿偷溜进了京城。
然后在王府门前抱着安儿哭。
顾及名声,我被府里的的副将拖了进去,下人早已被换了一批,没人认得我。
毕竟,认得我的都死了。
我咬定安儿就是他的孩子,副将们一副宁愿自己死都不愿相信的模样,一个脾气粗糙的大汉甚至差点直接拔剑刺向我。
谁会相信娶了第一美人的男人,会和一个村妇勾搭?毕竟,安儿出生的时候,王妃还在。
但在我准确地说出他身上每一处伤口后,他们全都沉默了。
我就这样见到了隋玉珥。
他的骨相继承了父亲,鼻骨挺拔不似汉人,面容则是继承了母亲的倾城美貌,玉树清风,公子无双。
他坐在贵妃塌上,美丽的眼眸并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多久,而是打量着安儿。
他问我,想要什么。
我自是说出一个大数字,并承诺再也不会出现。
他只是轻笑一声。
我想,这点钱对于王府来说,可能还是太少了。
都怪自己没见识,早知道多要些才是。
我从来没想过成为他的什么人,能借机给安儿多笼络些钱财便是。毕竟就算再贪心,我也清楚,我就值这么点。
隋玉珥不再看安儿了,而是看我。
他比我小上许多,本就容颜非凡,就这么盯着我,让我不由回想起一些不好的画面。
他知道我来,要的不是那个钱,而是,他隋玉珥的封口费和补偿费。
我是隋玉珥放在夫人身边的眼线。
她来王府的目的,和顾楚怀的相遇,一切的一切,隋玉珥比谁都清楚。
而隋玉珥的心思,也没人比我更懂得。
他要那个位置。
他要顾楚怀对王府下手,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位置。
只是顾楚怀没有这么做,他宁愿和隋玉珥共妻,也不愿伤害忠义王府一分一毫。
于是,隋玉珥扔给我一粒金子,让我去给他父亲准备毒药。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的身子往后靠了靠。
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你儿子就是我兄弟。
这可太诱人了。
我有时候在想,人的贪婪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看着听从我的话偷偷拽着屏风流苏上的珍珠的安儿,又看了看对此不屑一顾的隋玉珥,我还是摇了摇头。
他不懂地看着我。
我只说道:
“你不懂为人父母的心思。”
他突然变得目光如炬,快步向我走来。
我吓了一跳,他不会是差那点钱,想亲自灭口吧。
“你给我生个孩子,我说不定就懂了。”
我承认,隋玉珥他有病。
传闻郡主王妃是为了护着隋玉珥而死,死得凄惨,一剑穿心。
我估计他就是那个时候得上的病。
不然怎么可能放着倾国倾城的夫人不要,偏偏就要我这么个粗鲁肮脏的村妇伺候。
准确地说,是伺候我。
隋玉珥有病,他就喜欢在下贱不堪的老女人脚下叫娘。
自我来到王府的第一天,他就把我当成了满足他那特殊癖好的绝佳猎物。
可他只是用我满足他的癖好,从不会和我做生孩子的事。
我拉紧安儿的手,对他摇头。
他轻笑一声,不紧不慢。
我加钱。
加多少。
他对我伸出五个手指。
五个金粒子!
我不由咽了口口水。
这个数,不仅可以让安儿去学堂念书,甚至可以买下半个村子那么大的地,以后我就再不用种地了,光是地租就够我们母子过得比镇上的张老爷还好!
见我动摇,他又缓缓接着说道。
一次。
五粒金子一次。
我从没觉得自己敛财的时候会良心不安。
因为实在是太多了。
三粒吧。
我对他说。
隋玉珥没说什么,笑着让人带走了安儿。
我们在隋玉珥被关着的祠堂里苟且之时,忠义王来看他的儿子了。
他并没有回王府,而是直接入的宫,显然隋玉珥并不知情。
他们不知情的事,还有很多。
但他丝毫没有慌乱,只是慢条斯理地穿衣服,看着门口定住的父亲,红了眼圈。
似有惊讶,似有怨恨,又似有一丝倔强。
安儿当年同他父亲也是如此,那时候他还小,就因为他爹没有让他出去玩,小崽子硬是一天没吃饭。
后来他爹按着他揍了一顿,他才流着鼻涕眼泪坐到桌前往下咽。可是后来他爹走了,他又是哭得一天没吃饭。
父子之间大抵都是如此,牵着难以言说的那份情,却一辈子都在较量谁更犟。
我从隋玉珥的房间里出来,忠义王就跟在我身后,我走得快些,他便也快些,我走得慢了,他也慢。
可他就是这么个一声不吭的性子,即便想问,也问不出口。
最后,我拉着安儿就要离开王府的时候,他到底是站在了我面前,像座山一样。
“我,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才意识到,他竟以为是他儿子强迫的我。
难怪他还能这么淡然地同我说话。
我低下头幽幽回答:
“我是自愿的,世子给了我三粒金子。”
他顿时没了声音。
“三粒金子,够买好几十亩地了。”
“还能供安儿上镇上的学堂。”
“娶个胖媳妇的钱也够了。”
他亦是乡野出身,知道我在想什么,也知道不只是我会这么做,任何一个死了丈夫的穷寡妇都会这么做。
且都乐意这么做。
他松开了死死抓着我的手腕,又沉默起来。
如果没有起事,他应该和曾经村里的石柱兄弟一样,是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就算是喜欢哪个姑娘,也只会每日绕路在她家门口假装路过一下而已。
我不由有些好奇,他这样的人,同郡主在一起时,会是什么样呢?
大抵同我和隋玉珥差不多吧,没有什么话可说,我俩都是命运安排下吃到了天鹅肉的癞蛤蟆。
但不一样的是,我现在是癞蛤蟆,以后也会是癞蛤蟆,生下的也是小癞蛤蟆;他不同,他曾经是癞蛤蟆,现在可不是,现在那叫金蟾。
还生下个会吐金粒子的小金蟾,噢不,小天鹅。
“你在,报复我。”
良久,他脸憋得通红,这么说着,看着我的脖子,握紧了拳头。
安儿还在这儿,第一次被吓得瑟瑟发抖。
我无奈地叹口气,将安儿护紧。
我没有报复过他,更没有想过报复他,我只是想为安儿多得些好处。
他其实也明白,但他偏要故意这么想。
“忠义王,我们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了。”
他半生戎马,已年过不惑,我并不比他小上几岁,最纯爱的那两年,他天天在我家门口路过。
我送他参军,问他还回不回来,他说回,回了就不走了。
可他没有回。
我给他父母养老送终,筹办完丧事,花光了他母亲给我的金粒子,跋山涉水去找他的时候,他已有妻儿。
甚至都没有认出我。
其实这不怪他,我们分开的时候,我还未及笈,再见时,我却已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了十年农活的村姑。
我自然不会傻到同郡主说我是他的旧相好,只称是前来送他父母骨灰的村民。
那时的他,正值青春盛年,意气风发,世间万般事,哪件都不能阻挡住他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野心。
他的眼中是天下,或许偶尔也会有那个貌美温柔的妻子,那个出类拔萃的儿子,但绝不可能有我。
见我独身一人,负责安抚百姓,照料军属的郡主将我许配给了军中士兵。
一年以后,安儿出生了。
我和其他军属一起,给前线的将士们缝制衣物,纳布鞋,郡主筹集完粮草,偶尔也会来到我们中间,丝毫不嫌弃我们粗鄙,和我们学着如何为夫君缝制过冬的衣物,帮我们解决过日子中遇到的麻烦。
他们就像是天上的日月,一个灿烂光辉,一个温柔明媚,日月普照大地,为千疮百孔的人间送来光明。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们本该继续并肩而立,照耀大地。
郡主死后第三日,他毁掉了所有粮草,带兵冲向峣关,本就愤怒不已的将士们破釜沉舟,拿下让他们围攻三年不可得的峣关大捷。
我的丈夫只是万千兵马中连名字都没有的士卒,和他一样被踏成泥的数不胜数。
我背着他,路过他的马匹时,他对我说了那句话。
当时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远方,问我为什么跟过来。
我说要带我夫君回家。
他问我的家在哪里。
我说,那要绕过三座山,趟过五条河,再穿过两个大溶洞。
他忽而低头看我,露出错愕的表情。
与君再相识,已是二十年。
二十年,比我们认识的年头都长。
足以让我们成为陌生人。
“娘……”安儿颤抖的声音传来,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
我安抚地拍拍儿子的头。
他闭了闭眼,还是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让开了路。
我带着安儿继续走,他也在后面跟。
我让安儿拿着金粒子先走,然后回头看他。
王爷怎么还跟?
他紧抿着唇看我,眼中露出一丝茫然,双手也无措地交叉着。
别跟了。
我转身又走,可他还是跟着。
为什么还跟?
我的语气已经不是很好。
我,我没有地方可去。
我看着他,不知说些什么。
他怎么会没地方可去呢?他什么都有,就算是那个龙椅,他也可以去坐坐。
但他还是跟着我。
我无奈,只得再次对他强调:
“王爷,我从没有怨过你,你也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当年,他没有回来,我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回来了,我也是过这样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和我过日子的男人是或不是他,二十岁的我或许会在意,可四十岁的我知道这都不如晚上给安儿做些什么好吃的重要。
我不管他,继续走,一段路后,我们被王府的副将追上了。
隋玉珥想自尽。
小孩子的心思,在大人面前总是那么毫无遮掩,我知道他才不是真的想死,他只是想威胁他父亲。
忠义王也知道。
但这场父子之间的阳谋里,即便任谁都清楚真相如何,可身为父亲,还是会心甘情愿地中计。
他终于不再跟着我了,而是快步折返。
可就在我回到住处,将安儿托付好后,王府的人又去而复返把我带了回去。
当然不是他想见我,而是隋玉珥。
隋玉珥用自尽威胁他,要我。
我眼睁睁看着他的青筋跳了又跳,抽出腰带再度将隋玉珥打得半死。自然不是因为吃醋,而是那么优秀的儿子,非要自甘下贱。
隋玉珥在他父亲的鞭子下,竟还能半死不活地对我笑。
我别过了头,可最终还是跑过去,趴在了他身上。
别打了。
打死了,就没有会吐金粒子的小天鹅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隋玉珥大笑起来,“大婶,我爹不会打死我,但他可会打死你的。”
我看向忠义王,他露出一个近乎绝望的眼神,扔掉腰带,瘫坐在了地上。
我放开了隋玉珥,他却不依不饶:
“大婶,疼。”
我知道他只是在报复他的父亲,同一个下贱的,肮脏的,丑陋的大婶厮混,就是一种恶毒的报复。
忠义王猛的又起身,还要打他。
“够了。”我低声道,“够了。”
隋玉珥,别折磨你父亲了。
“不是隋玉珥下的毒。”我静静道,直直看着忠义王,然后又看向隋玉珥,“也不是顾楚怀下的,是我。”
隋玉珥的确让我准备了毒药,但那毒药并不是为他父亲准备的,也不是为顾楚怀准备的,是为夫人和我准备的。
或许他也动过把它用在自己父亲身上的心思,但终究没有那么做。但我把原本给夫人的那杯给了忠义王。
隋玉珥睁大眼睛,他不相信我有这么大胆子。
故事开始明晰起来了。
隋玉珥不知是我下的毒,以为是他和顾楚怀一起端给忠义王的那杯茶有毒,所以他从未撒过谎,他是真的认为是顾楚怀害死了他父亲。
忠义王呆呆看着我,又看了看儿子。
“他以为你是被顾楚怀毒死的,”我低头,站到一边,“忠义王,你的儿子没有,想过杀你。他那杯茶,是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
正是因为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才会想要杀死夫人,和我。
隋玉珥理清这一切,看着我的目光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他一巴掌打上来,我只觉得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了,脑袋嗡嗡响。
是我让他以为他父亲为了顾楚怀弃他于不顾。
安儿的爹,喝多了时,也会这么打我,倒也没什么固定原因。
一切只因为,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们没钱。
所以,我要让安儿有钱,为了钱,我什么都干。
“我要先杀了你儿子,再杀了你。”隋玉珥掐住我的脖子。
我笑着对他摇摇头。
安儿这时,应该已经走了,去往蜀国。
世子夫人说过,就算我死在这里,她也会让安儿荣华富贵一生。
因为她需要一个儿子。
在这个世上,我只相信她。
她是同我一样之人。
隋玉珥露出一个阴狠的表情,拿过祠堂里的烛台就砸向我的脑袋。
我本能地闭上眼睛,但忠义王拦住了他。
我平静地睁开眼,忠义王就在我的头顶,将我拖拽至他身边。
“是为父,对不起她。”
“你没有对不起我,若你是指你爹娘的事,我们也已经两清了。”
我想不出他有什么亏欠我的,我只能这么认为。
他总不会以为我因为没能嫁给他伤心欲绝了二十年吧。
我早说过,嫁给谁都一样。
我又不是郡主,没那么好的出身,那么美的容貌,无论嫁给谁都能得到夫君的爱护,生下一个含着金粒子的漂亮儿子。
她嫁给谁都是这般,我嫁给谁亦是村妇。
不该是我的,我一点也不想,即便曾经想过,可过了那年岁,也就没什么好想的了。
隋玉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父亲。
然后露出一个复杂至极的表情。
良久,他忽而开始笑。
然后拿起了他母亲的牌位。
这祠堂里面,只有三个牌位,忠义王父母的,和他手里那个,为他而死的娘亲的。
忠义王的身子颤了颤,又是沉默许久后,默默让开了路。
就在隋玉珥拖着我即将离开时,他终是开了口:
“我给你想要的。”
我和隋玉珥都回头看他,他带着一贯木讷又挫败的表情,看着儿子,重复:
“为父给你想要的,让她走。”
一向把忠君护主刻在骨血里的他,终是向儿子弯下了脊梁。
元嘉二年,陛下顾楚怀御驾亲征蜀国,不幸染病去世,忠义王自刎于天子灵柩前,隋玉珥奉旨继位。
安儿被送回来的时候,世子夫人给了我一封信,只有两个字,谢谢。
我不知她的故事,我只知道,她身上背负着莫大的哀怨,至于这哀怨因何而来,又冲谁而去,与我无关。
新的一年开始了,被强征去当兵的孩子们都被送回了家,村子里再度热闹起来,我在院子中分好麦苗的时候,安儿还在枣树下罚站。
“来吃饭吧。”
“大叔说,书没背会,不,不能吃。”
我沉了脸色,看向那个把挑来的水倒进水缸的男人。
他搓着手低下了头。
然后不等我说话,又连忙抱着我分好的麦苗,去田里了。
春去秋来,我们就这么过着。
第五年年关的时候,门口又来了人。
是隋玉珥。
安儿已经长大,壮实非常,每天红着脸在杀猪的二牛家门口路过,看着兰儿发呆。
该是给他说媳妇了,我想。
隋玉珥一身昂贵的丝绸和貂皮大氅,安儿看着,直了眼眶。
“想要吗?”隋玉珥和我们坐在一桌,看着安儿笑。
安儿咽了口口水,又低下头。
我没说话,忠义王也只是在一直吃着饺子,偶尔给安儿夹上点菜,隋玉珥见状,把自己的碗也伸过来,他停顿一下,也给他夹上一只饺子。
隋玉珥丝毫不嫌弃破旧的碗筷,优雅地吃着。
过了年关,隋玉珥要离开,我看着安儿恳求的眼神,没有阻拦。
他今年只有十八岁,对外面的天下几乎一无所知,而对这个世界探索的**,是年轻人鲜血流淌出的根源。
即便是父母,也不能掌控孩子的人生。
忠义王沉默着,走进柴房,取出了那杆枪,将他交到安儿手上。
兰儿送他到村口,小姑娘落了泪,问他还回来吗?
安儿点头:
“回,回了就不走了。”
……
花开花落,我已记不清多少年过去,我和他都老了,连出门都要互相搀扶着才可以。
村里的老人开始一个个去世,二牛也没了,兰儿为了照顾我们,搬到了我们的院子。
我将炕底藏着的金粒子拿出来,交到她的手上,让她找几个人将院子中的大枣树砍了,连根也刨了。
她不解,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会有人再种下的。
枣树被砍的第二日,他拉着我粗糙的手,迈着年迈的步伐缓缓走过村子,来到村口。
阳光打在我们俩的身上,暖洋洋的。
这辈子,累吗?
你才累,我不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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