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林爸特意请了半天假，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来接耿介飞。车后座绑了个软垫，林妈还在旁边扶着，生怕他坐不稳。
“坐好了？”林爸回头问了句，脚在地上蹬了两下，自行车慢悠悠地晃了起来。风里带着老城区特有的味道，有早点摊剩下的油条香，有墙角青苔的潮气，还有远处修车铺飘来的机油味。耿介飞坐在后座，看着路边的树影一点点往后退，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好像以前也有人带着他这么骑车，后座没有软垫，硌得屁股疼，可风里的味道，却和现在有几分像。
“下周就能去学校了，”林妈走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我跟你们班主任说好了，你刚醒，功课跟不上没关系，慢慢补。”
市三中的校门是红色的，上面爬着几株爬山虎，叶子绿得发亮。走进教室时，早读课刚上到一半，班主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姓王，看到耿介飞，立刻停下讲课，拍了拍手：“同学们，这是咱们班的耿介飞，之前出了点意外，现在归队了，大家多照顾着点。”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耿介飞站在门口，手心里有点冒汗。他穿着林妈新买的校服，蓝白相间的颜色，洗得有点发白，袖口还缝了个小小的补丁——林妈说这是他以前最喜欢的一件。
“耿介飞，你就坐赵磊旁边吧，”王老师指了指靠窗的位置，“赵磊，多帮衬着点新同学。”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留寸头的男生，个子很高，校服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冲耿介飞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啦？我叫赵磊，以后咱就是同桌了。”
耿介飞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桌子上堆着一摞书，最上面是本英语课本，封面上用马克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赵磊凑过来，压低声音：“别紧张，王老师人挺好的。对了，你真啥都忘了？连自己叫啥都不记得？”
“嗯。”耿介飞应了声，翻开英语课本。字母认识，单词也看得懂，可组合到一起，就有点陌生。赵磊在旁边偷偷递过来一张纸条：“别怕，英语老师今天要听写，我给你传答案。”
上课铃响的时候，英语老师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来，是个戴红框眼镜的女老师，说话语速很快：“昨天学的过去分词，现在听写，拿出本子。”
耿介飞刚拿出笔，就听见老师念：“第一个，abandon。”
放弃。这个词在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愣了一下。笔尖下意识地在纸上划过，字母流畅得像是写过千百遍。紧接着是第二个，“accomplish”，第三个，“ambulance”……他写得飞快，等反应过来时，本子上已经写满了单词，连老师特意念的几个超纲词都没落下。
赵磊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挤眉弄眼地比了个“牛”的手势。耿介飞这才后知后觉地停住笔，看着本子上的单词，心里有点发慌——他明明不记得学过这些，手却像有自己的想法。
下午的物理课更离谱。老师在讲台上演示单摆实验，用根细线吊着个铁球，来回摆动。“大家看好了，”老师推了铁球一把，“忽略空气阻力的话，摆幅应该是对称的……”
话没说完，铁球突然晃了一下，细线好像要断。周围的同学还在看热闹，耿介飞已经站起来了。他没说话，快步走到讲台边，在铁球摆到最高点的瞬间，伸手轻轻一托。
动作快得像阵风。他的手指只是在铁球侧面碰了一下，没用力，可铁球的摆动幅度突然变小了，稳稳地在小范围内晃了起来，细线也不抖了。
老师愣了一下，扶了扶眼镜：“耿介飞同学，你这是……”
“它快掉了。”耿介飞坐下时，才发现自己后背有点汗。刚才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像有个计算器在转，算出了铁球的摆动频率，甚至知道该在哪个角度用力，才能最稳地卸去力道。这感觉很奇怪，像有人在他脑子里预装了程序。
最让人咋舌的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男生们在打半场篮球，赵磊是主力，抱着球冲耿介飞喊：“来一个？缺个人！”
耿介飞刚走到场边，就见一个篮球直直地飞过来，速度很快，冲着他的脸。赵磊喊了声“小心”，旁边的人也吓得闭了眼。
可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动了。
脚往旁边迈了半步，刚好避开篮球的直线轨迹，同时抬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球侧面轻轻一拨。篮球的方向突然变了，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哐当”一声砸进了篮筐。
全场静了两秒，然后爆发出一阵起哄声。
“我靠！耿介飞你藏拙了啊！”
“这反应速度，不去打篮球可惜了！”
赵磊跑过来，勾住他的脖子：“可以啊你，失忆了还带开窍的？以前咋没见你这么猛？”
耿介飞笑了笑，没说话。他摸着自己的手指，刚才碰篮球的地方还有点麻。那种精准的判断，利落的动作，绝不是一个普通高中生该有的。就像……就像以前无数次做过同样的事，只不过以前接的不是篮球，是更沉、更冷的东西。
那天放学，赵磊拉着他去校门口的小卖部买冰棍，边走边说：“对了，下周有生物实验课，要解剖青蛙，你怕不怕？我们班女生上次都吓得尖叫。”
耿介飞没说话。等上了实验课，老师把装着青蛙的托盘分到各组，赵磊拿着解剖刀的手都在抖：“要不……你来吧？我看不了这玩意儿。”
耿介飞拿起解剖刀。刀很轻，金属柄有点凉。他看着托盘里的青蛙，突然想起某个雨天，有人教他怎么用刀——“手腕要稳，找对位置，一下就好，别犹豫。”
手指动了。他没像其他同学那样东戳西划，而是精准地找到青蛙腹部的中线，刀刃轻轻划下去，力度刚好，没伤到内脏。然后用镊子撑开皮肤，露出里面的器官，条理清晰得像教科书上的图。
旁边组的女生看呆了，捂着嘴说不出话。生物老师走过来，惊讶地挑了挑眉：“耿介飞同学，以前做过？”
“没有。”他把刀放下，心里却有点发寒。这双手，到底还会做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晚上回宿舍，赵磊还在念叨白天解剖青蛙的事：“你是真厉害，我刚才看你划那一刀，比老师都稳。对了，周末去不去网吧？我带你打游戏，放松放松。”
耿介飞摇摇头，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有无数个碎片在飞——英语单词的拼写，铁球摆动的轨迹，篮球飞来的角度，青蛙内脏的位置，还有那双浅瞳的眼睛。
他翻了个身，手指无意识地在床板上敲了敲，节奏短促而规律，一下，两下，三下。
这是在干什么？
他猛地停住，心脏跳得飞快。黑暗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说：这不是普通的敲击，是信号。是你以前最熟悉的东西。
可信号是发给谁的？又在说什么？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耿介飞看着那道影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慢慢找回记忆，而是在一点点剥开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的背后，一定站着那个浅瞳的人。
夜里睡得不沉，半梦半醒间，那些碎片化的画面又钻了进来。
不是清晰的梦，更像浸在水里的胶片，晃得人眼晕。
先是一片黑，浓得化不开的那种，只有风在耳边吼，像野兽在叫。他好像在跑，脚下磕磕绊绊，碎石子硌得脚心生疼。怀里揣着个东西，硬邦邦的，边角硌着肋骨，沉得像块烙铁。
“快点！”有人在喊，声音有点耳熟，带着急。
他想回头，脖子却像被冻住了，转不动。只能拼命往前跑，肺里像塞了团火，烧得他喘不上气。
然后画面突然切了。
是间屋子，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冷冷地洒在地上。他靠着墙站着，背后面是冰凉的水泥，身前……身前站着个人。
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个轮廓，比他高一点，穿着深色的衣服，肩膀很宽。那人手里拿着块布，正给他擦脸。布有点糙，擦过嘴角时，带着点铁锈味——是血。
“疼吗？”那人问，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谁听见。
他想摇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感觉到那人的手指，很凉，指尖有点糙，擦到他额角伤口时，动作轻得像碰易碎品。
“忍忍。”那人说，“过了今晚，就安全了。”
安全？哪里安全？
他想问，可喉咙像被堵住了。忽然，那人抬起头，月光刚好落在他脸上——是那双浅瞳的眼睛，雾蒙蒙的，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像难过，又像狠劲。
“记住，”那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清楚，像在他耳边说，“不管发生什么，别信任何人。包括……”
包括什么？
后面的话没听清。画面突然碎了，像被人用石头砸了的镜子，一片一片往下掉。他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
窗外的月光正照在对面的墙上，投下树影，晃啊晃的，像梦里那些碎掉的画面。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有点湿，不知道是汗，还是梦里那块布留下的潮气。
“包括……”
那句话的尾音好像还在耳边飘。包括谁？包括那个浅瞳的人吗？
耿介飞翻了个身，盯着上铺的床板，眼睛睁得大大的。黑暗里，那双手的触感、那双眼睛的温度，都真实得不像梦。
他忽然很怕，怕那些梦不是假的，怕那个“包括”后面的名字，真的是他心里猜的那个。
这张就写出了耿杰飞的一些不寻常的超出于高中生的一些能力。[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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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合时宜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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