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沈兰御的声音很平静。
“易子而食,不是虚言。前朝大乱,民间多有此事。”
他说得平静,却更显话中残忍。
半晌,晏亭梨垂下眼睛,掩住了眸中泛起的湿红。
她很轻地说:“我......太自私了。”
自私到,竟忽略了世上还有许多人还在泥潭中挣扎。
眼前出现一截竹青色的衣袖,袖下长指轻递,绢帕丝软。
晏亭梨一愣,片刻后才接过。
沈兰御道:“自私是人之本性。如今这世上,并无真正无私的人。殿下生来便在云端,能看见云端之下的百姓,已经是仁善了。”
他的声音明明清冽如初,却给她一种很温柔的恍惚感。
晏亭梨用那方绢帕拭了拭眼睛,将睫上湿露擦去,才闷着声道:“我从前,很少想自己为何生来便不忧衣食。”
“宗室贵族享尽荣华,有的或许是天降横福,一朝冲天,但也有许多是百年蓄积,阖族辛举。
世家荣华需要维系传承,子嗣习文武,立功业,掌权人求荣盛,谋长安。
其中费力,说起来并不逊于科考。也并非所有贵族都是坐享其成。”
沈兰御缓了缓声,“天下供养天家,天家便要护佑天下,护万民不受侵扰,不困难灾。百姓得安居,得乐业,王朝才能长久。
殿下不必为此而自困。”
他的眼中,一片琉璃色澄明。
“殿下心有百姓,不负万民供养,即是心良。”
晏亭梨的手扣紧绢帕,一片温凉。
她想起来那一场犹带血色的碎梦。
天下,万民,都是责任。
对天下有责任的不止君王。
她亦是公主。
晏亭梨唤了一声。“流英。”
守在门边的流英闻声过来,便听她说:“你去买些东西给那位老人家,再买几身衣裳。......他穿得太单薄了。”
晏亭梨再去看那个老人,他走得僵硬又慢,只走了短短一段路。
她忍住了将要叹出的一口气,眉尖却还是蹙了起来。
沈兰御在流英将要出门前,又补道:“可以多买些吃食衣物,但不必给银两。”
流英一顿,“是。”
沈兰御道:“上京虽繁荣,却也有寒疾偏处。殿下只与些衣食便够了,多的,他未必护得住。”
晏亭梨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是以一开始并没有说起要给他银两。
但沈兰御直说出来,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她不是不谙世事,只是经历过那样的混乱,再亲眼看见繁城之中还有这样寒苦的人,乍然便不好受了。
松香随后进来,带了两碗温热的甜羹。
“殿下,已经吩咐好了。膳食还要些时候,殿下和沈相先用甜羹垫一垫吧。”
晏亭梨喜欢甜,但沈兰御应当不会太嗜甜,松香特意交代另一份要更清淡一些。
晏亭梨被打断惆怅,的确觉出肚中空空,便也接了。
暖羹入口,甜香绵滑。
晏亭梨不忘问一句沈兰御,“可还合胃口?会不会太甜了。”
她直觉沈兰御这样的人物,口味应当也是清淡的。
果然沈兰御颔首道:“刚刚好。殿下费心了。”
安排的饭菜都上桌后,晏亭梨缓过心神,不再郁郁。
她举起杯,“沈相,还未好好谢过你。”
少女脸上牵出一抹笑意,杯中酒香馥郁。
她谢的,并不只是授课。
沈兰御便也举杯,“殿下多礼了。都是我应尽之事。”
王微因送来的酒闻着很香,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晏亭梨饮了一口,很是醇厚。“这酒好香。”她暂时不再想前尘,夸赞道,又喝了一口。
沈兰御见状,还是不免劝道:“殿下,适量便好。”
晏亭梨点点头,表示自己有数。
然后,她便有些醉了。
晏亭梨的酒量算不上太好,只是偶尔也喝一些暖暖身或是合一下境意,烈酒她是极少喝的。
许是日间已经饮了些花酿,晚上又喝了王微因送的酒,晏亭梨没多久便感觉人有些虚浮,只是还不至于醉,神思还是很清醒。
但醉意上涌,晏亭梨看着长街灯火,灯火落入她眸中,灿灿生辉。
琵琶声早就停了,却有别处的乐声袅袅晃来。
奏的是乐曲,扬扬转转,衬着满街的笑颜,更是生出一种太平盛世的清欢之感。
晏亭梨睁着一双因微醺而更泛水色的眼,瞳中灯色明明。
街上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那衣衫单薄的落魄老人已经看不见了。
少女支颐看着未阑珊的灯火,清酒在杯中倒映出一片光影,和她半侧的云颜。
她的声音很轻,有些模糊在笑乐熙攘声中。
“我想......天下安,百姓安。”
想要天下万民,家国山河,长安万宁。
少女的面容被笼在朦胧交错的光影中,额发被夜风吹得微乱。
她的声音落入沈兰御耳中,清晰分明。
沈兰御安静地看了片刻窗外,长街行人来去,有卖纸偶的小贩,正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偶人递给幼童。
他没有说话,唇角却弯了弯,很轻。
——
晏亭梨第二日醒来时,衣衫已经被换了一身,自己窝在温软淡香的锦绣中。
松香见她醒来,让她漱口净面,才端来蜜水,“殿下昨夜有些醉了,沈相特意说了,今日不需上课。殿下身上可有不适?喝些蜜水缓缓吧。”
晏亭梨捧着小碗慢慢喝了,人还有些恍惚。
蜜水喝了过半,才想起来,“昨夜怎么回来的?”
松香无奈道:“殿下倒是没什么,只是有些乏力失神。沈相顾及殿下安危,便让自己的护卫也一齐护送殿下回宫,送到宫门才回的。”
说罢,她又想起来,“沈相今日一早送来了一些晒干的琼花,说是江宁特有,有安神舒缓的功效,传话若是殿下不嫌弃,以清水泡饮,闲时喝上一些便好。”
晏亭梨听她说完,清醒了不少。
也慢慢回想起昨夜的情况。
她微有醉意,要回宫时还很得体地同沈兰御告别。
当时的她并不知晓自己的模样较平时有多大不同。
沈兰御只是看着她,眉眼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殿下,往后还是少饮为好。”
......
晏亭梨想起来,面皮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发热。
还好她酒后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晏亭梨又想到自己听过的一桩关于高门子酒后失德的事,登时庆幸自己就算醉了也算得上体面。
松香取来晒干的琼花给晏亭梨看了,晏亭梨按了按眉心,的确从中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晏亭梨点点头,“那泡着喝几日吧。”
想了想,又交代道:“库房中是不是有一幅琢山居士的真迹?回送给沈相府上吧。”
“是。”
思绪转变一瞬,她又改口,“等一等。……先备着,下一回我亲自送他。”
松香才去了没片刻,在外头领着小宫侍们干活的松玉又折回来,“殿下,苏二小姐求见。”
“直接请进来,不必等了。”
苏越窈入了内室,见晏亭梨只穿着薄衫,粉黛未施,素面如玉,如去净雕饰的芙蓉,乌发松松地束起,在肩背上流泻出一脉墨色。
苏越窈惊讶道:“殿下刚起身吗?是我来得太早了。”
晏亭梨止住她要行礼的动作,“我昨夜贪了点酒,今日才醒得晚了,哪里是你的错。”
晏亭梨牵着她坐在桌前,桌上已经摆了些清淡膳食。
“窈窈可用过膳了?陪我用会儿吧。”
苏越窈便顺着坐下来,听晏亭梨道:“这几日我没有去信问你,府上可还好?”
闻言,苏越窈便浅浅一笑,笑意难得明丽。
“都托了梨梨,我祖母和婶婶现在看见我都绕道走,府医也有空闲给我娘请脉了。叔叔还说等我爹爹回京,要两家人一同去太平寺敬香。”
说到最后,她语气不变,却很显讽意。
晏亭梨便放下心来,也并没有细问她做了什么。“如你叔叔那般的人,最是贪爱权势,欺弱慕强,但你只要有了倚仗,他便不敢做什么了。”
苏越窈很是认可,语气温柔。
“是呀。还好有你。”
“我虽很乐意为你撑腰,”晏亭梨扬唇一笑,“不过苏大人将要回京,往后可就是步步升了,由他来做你最大的倚仗,才是最好的。”
说到苏大人,苏越窈眼神中露出几分柔软的思念。
“正是。昨日爹爹来信到了,说是过几日便要动身回京。”
她的语气到最后难免雀跃。
“高升倒是不求,平安团聚才是最好。”
晏亭梨微笑听着,脑海中却闪过那一场雪崩。
不过晏景清说会解决此事,她便也放心许多了。
京官不论外放还是返京,寻常时候都是不能绕道而行的。
她还不知晏景清怎么做,但想来应该不必再担心了。
再过几日,雪便要下得愈发多且大了。
晏亭梨转了心神,没有再多想。
两个小女儿正在室中低语浅笑,晏亭梨碗中清粥才用了一小碗,
便听松玉忽而来报:“殿下,苏小姐安。陈夫人和陈大小姐入宫了。皇后娘娘请殿下到长宁宫,听说殿下好友也在,便也请苏小姐一起去叙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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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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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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