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时光总是慢悠悠的，她时常回忆起那个下午，她感觉好像是第一次认识梁望初。
童欣的爸妈是那天上午到家的，大包小包买了很多东西。
“这……这个……吃，好吃。”她爸爸听得见，只是说话像喉咙里灌满水一样，吐不出一句完整的，中间不带任何标点的话。不过现在已经比以前好些了。
妈妈到家之后就开始低头忙碌起来，麻利地捡出水果，蔬菜放进冰箱里，童欣在一旁帮着她一起放。母女两人一个不会说话，一个装作不会手语。就这么沉默的干着活。她其实特别想和妈妈用手语交流的……
她已经半年没见过他们了。
童欣爸妈在城里经营着一家包子铺。为了挣钱，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一家人终于整整齐齐了。
……
-你在学手语！
只见妈妈从她的卧室里拿出一本手语书，气势汹汹地来到她面前。瘦弱的身影挡住阳光，妈妈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压抑住怒火。
-是的。
童欣看懂了，平静地用手比划。
-不是让你别学吗!
她听不见妈妈的声音，但从她快速比划的手，察觉出愤怒的情绪。童欣心里本来就带着不理解和生气，情绪也跟着上来了。
-我不学，以后你们怎么办！我以后是要跟你们一起生活的。我想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希望你接触手语，你是个正常的孩子，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和那些正常人待在一起。
妈妈比划得越来越急，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我只想跟你们生活在一起。”童欣抬头看着她，豆大的眼泪坠下，大声的说。委屈和难过交织在一起。
妈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哭了。她坐下，橘黄色的阳光又抚摸上了童欣的脸。妈妈的手微微颤抖着擦去她的眼泪。她也哭了。
看着自己的孩子，难过压抑的情绪将她包裹住。她是孩子，是母亲，是妻子，是弱势群体。从出生到现在，努力学习，勤勤恳恳工作，照顾老人，抚养孩子，可她的世界永远是无声的。这些年她无数次的跟别人解释自己是聋哑人，太多人对她的眼光或怜悯或鄙夷。别人看不起她，最后连她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
-妈，我想知道你在说什么。童欣吸了吸鼻子，眼睛亮亮的。
妈妈沉默着，她害怕那些人会议论女儿有个聋哑妈妈。她经历过被议论的滋味，像个动物一样被人观赏着。
童欣很失望，她不理解她妈妈。最后愤然离去了。
她沿着河一路往前，河边的风吹得她冷静了几分。
河水卷起泥沙蜿蜒往前，浑浊的好似她的心绪。
她蹲在河边，将头埋进膝盖。一切声音变得更清晰。流水的潺潺声，自己的呼吸声，路上小孩的嬉戏打闹声，人走路踩在碎石子上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
“咚!”
童欣抬起头，是梁望初，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正在把石头扔进水里。
-你扔石头干嘛。童欣拉了拉他的裤脚。
-打水漂呀。
童欣站起来，随手捡了块石头。在她的手里，石头斜飞出去，一连在水面上跳了七八下。
她朝梁望初微微抬起头，一脸得意的看着他。
-你哭了？
她撇开头，吸了吸鼻子，又蹲下，默不作声。
梁望初扔掉手里的石头，也在她身旁蹲下了。
-你怎么呢？他拍了拍她的肩。
他跟她妈妈是一样的人，或许他可以理解。
-如果你有了孩子，如果他刚好是个正常人，你会让他学习手语吗？
-会的，不然我怎么跟他交流。
童欣皱着眉。手里比划着她妈妈不让她学，而且对她学手语表示很生气。
-所以你是偷学的。
梁望初顿了顿，继续用手比划着。
-你妈妈应该是怕你被歧视。聋哑人的生活其实很艰难的。
-你成绩好，长得也好看。你也会被歧视吗？
童欣看着梁望初，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晕了一汪阳光，看起来高洁又神圣。
-会的，我经历过。
童欣不再追问，她不想揭开他的伤疤。
梁望初却自顾自地比划起来。
-我父母其实是正常人，从小到大我一直是在普通公立学校读书的，他们宁愿请昂贵的家教，也不愿意我去聋哑学校读书。
-那你在学校有朋友吗？童欣突然对他有些心疼了。
-当然有呀，我又不是不会写字。而且，在聋哑学校我就一定会有朋友吗？梁望初看她像看傻子一样。
童欣吃瘪，不过心情没那么沉重了。
-你心态真好，我感觉你一点都不在乎他们看你的眼光。
童欣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梁望初笑着捡起块石头扔进水里。
他拍了拍手，朝童欣比划着。
-回家吧。
感觉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童欣第一次认识了梁望初。
窗外，雨淅淅沥沥。
童欣坐在沙发上，翻开了那本名叫《幸存者》的小说……
“雨夜，电闪雷鸣，雨倾盆。
电线杆被吹的瑟瑟发抖，我沿着泥地铸造的台阶，一步步往上，泥水横冲直撞地爬进我汲着的拖鞋。耳边穿来风吹动大门的声音，咿呀作响，还有突兀的好像敲打的声音。我的心跳和雷声一起震动，眼前的黑暗吸引着我不断上前。
那种突兀的敲打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
突然，电闪雷鸣之间，一道闪电撕破了我眼前的黑暗，透过一扇破败的窗子，我看到了令我这一生都会心生恐惧的场景……”
……
“啊!”童欣突然抱住张月琴。
张月琴正在看恐怖小说，被她这么一抱，都快吓鼠了。
“你跟有病似的，吓死我了!”张月琴拍了拍胸脯，生气道。
“你在看啥嘛，我看看。”童欣一把夺过她的小说。翻开看了起来。
“鬼骑在她身上，问她吃饭了吗？她说还没吃了。”
……
童欣皱起眉，嫌弃地将书还给她。
“这什么鬼东西啊，你吃点好的吧。”
“你这土包子懂什么，没品味。”张月琴翻开书，如饥似渴的看起来。不再理会她。
童欣自觉无趣，转过身去骚扰自己的后桌了。
此时梁望初正在专心的复习上节课的内容。
他看着书，她看着他。
那天她回到家，发现妈妈将手语书原封不动的放回了她床上。她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他。可是又不想打扰他。
怪不好意思的是，这几天她脑子里总能想起他，写作业时无意识的在草稿纸上写下他的名字，在吃饭的时候脑子里是他乖巧喝奶茶的样子，还时不时的偷看他，连看他家狗都觉得眉清目秀起来……
就此打住，童欣并不觉得自己是喜欢他，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而已。远远看着就够了。
毕竟梁望初是真的很好看，就是小女生会喜欢的那种学霸。气质清泠泠的，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
皮肤又好，用的是什么护肤品呀？
梁望初突然抬头，琥铂色的眼睛略微惊讶的看着她，童欣刚刚还一脸花痴的看着他，这下猛地往后撤了一下，与他拉开距离。
-我妈妈同意我学手语了。她眼睛都有些躲闪了，绯红爬上她的脸颊。
-恭喜你。
梁望初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竟觉得有些可爱。
梁望初从来没觉得一个人是可爱的。
当小时候他被丢在一堆所谓正常的孩子里，他看见的只有那些一张一合的嘴巴，让他无声的世界都变得聒噪起来了。直到他爸妈几个月前离婚，他跟着妈妈回到妈妈的老家，他遇到了童欣。
第一次梁望初有了在一个地方久居的想法。
因为他没见过童欣这样没心没肺的，又把他当正常人对待的人。他对她充满了好奇。
-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当然可以。
童欣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和他的小狗一样。童欣要是知道梁望初觉得她像他的狗，她肯定会暴跳如雷的。
就这样，童欣成为了他第二个朋友，第一个是他家狗……
来电铃声突然响起，击碎她的回忆。
“喂，夏叔。”
“小童，我和梁望初现在在富康医院里，他非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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