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这一年,钟秉宁并不能常常见到游章骅,新帝登基,他有太多政事要处理,南方的叛乱刚刚平息,眼下是恢复民生和朝局稳定的关键时期。何况他已经是皇帝,但钟秉宁暂且不能住进景明宫,因此两人只能在尤其烦闷的时候稍微见上一面。
太常寺的礼官开始来钟家教授礼制,以及作为皇后必须要遵守的规矩、担负的责任。
这些都是钟秉宁过去不曾关心的,因为圣贤书是不屑浪费篇章,记载女人是如何管理深宅内院的。
游章骅向钟秉宁发誓:“我除了你,不会再娶别人,因此教管妃嫔这些事,你只需装装样子地学,我不会让你真的有机会实操的,”
光熹元年秋,钟秉宁的封后大典在景明宫举行,丘诗亮宣读的册文是游章骅亲自写的,他挑选了全天下最华丽的辞藻来褒奖她的德行、才华与容貌,并让全天下都知道皇后会肩负的责任与拥有的权力。
钟秉宁与游章骅并肩站在宫殿前,望着底下的文武百官,回想起那个曾经让她笑着醒来的梦。
是夜,钟秉宁在栖凤殿等来了游章骅,在一连串的仪式流程结束后,他屏退了内侍婢女,偷偷带着钟秉宁去了皇后宫中的东厢房。
见到屋内精心布置的陈设,钟秉宁会意地笑了,眼前的男人比从前更血气方刚,他们任由对方用炽热的情愫驱赶自己的矜持与理智,彼此依偎,像热火中烧得缱绻的野草。
听到他打趣自己太不放松,钟秉宁瞪了眼游章骅说:“也不过如此。”
见她嘴硬,游章骅也不客气地顶撞回去:“你嘴上说‘不过如此’,眼睛却在告诉我你恨不得夜夜如此。”
他此时此刻拿捏住了她的嘴硬心软,幔帐摇曳,榻前的红烛燃到了天明。
正式行使皇后职权前,钟秉宁是这样鼓励自己的:“这天下我都能协同皇帝治理好,偌大一个后宫治理起来能难到哪去?”
但她没有高估自己的能力,却误判了治国与理家之间的区别。只要国力强盛,百姓和大臣可以接受君王在治理过程中剔除情与爱,整个结构体系只靠权力也可以运行,但祖祖辈辈都默认一件事:家是讲爱的。钟秉宁对她的父母尚且拿不出的耐心与热情,全都用在对付游家的皇亲国戚上了。
并且,钟秉宁在家尝试过的那套御宅术,放在人员众多的后宫,根本无法顺利推行。几千名内侍和女官就有几千个主意想法,游章骅过去无意中对她泼过的冷水——“人越多,变数越多”,如今的确应验了。
钟秉宁有时候都忍不住和游章骅抱怨:“为什么事事都要来问过我才能做,他们没有自己思考的能力吗?”
原本关于深宫的很多事,钟秉宁都可以去向海粼这位如今的太皇太后请教,但游章烨的身死彻底破坏了海粼与钟秉宁、游章骅之间的感情。伤心欲绝的她尽管没有离开景明宫,但也终日只待在自己寝宫,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清静日子。
钟秉宁偶尔还能通过和游章骅谈政事,来找回过去的快乐,但她也逐渐体会到,游章骅这个皇帝当得也不痛快。曾经他们俩以为只要坐上皇位,变法就能推行,但等到游章骅真的成为了皇帝,变法还是受到各方势力的抱团掣肘。
“变法成功”就像吊在他们面前的胡萝卜,诱惑他们日拱一卒,期待目标总有一日会实现。
等到钟秉宁怀孕后,游章骅就不太爱在钟秉宁面前主动讲政事了。
她一边承受着孕吐反应对精神和□□的摧残,同时还要在吐完后一抹嘴巴,继续翻看后宫的开销账本。
当游章骅在前朝指点江山、挥斥方裘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要被深宫中密密麻麻的琐碎生活浸泡得面目全非了。
许多个孕期失眠的夜里,钟秉宁会看向身边熟睡的游章骅。她在想,争夺权力到底是目的还是手段?又或者说,对钟秉宁来说,夺权是实现目的的手段,但却是游章骅的目的?
她发现,他们之间的“人生乐在相知心”没有了,她现在看不懂丈夫的心。
他们在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可以为了彼此对抗全世界,也可以为了对方牺牲掉很多东西,但这种至死不渝的爱情最终在日复一日、鸡零狗碎的生活中被消磨掉了。
原本明媚自信的钟秉宁逐渐消沉下去,最终压垮她的,是她孩子的夭折。
钟秉宁把自己关在栖凤殿,任凭游章骅怎么劝,她都无法释然。她扼住游章骅的咽喉,用沙哑的声音吼道:“他出生时哭声是那么洪亮,怎么会只隔了一夜就骤然离世?”
游章骅只能不断地安慰她:“眼下你自己的健康是最重要的,养好了身子,我们不愁没有将来。”
他命人端来了一碗补药,看着钟秉宁喝完,他才离开。
游章骅送来的补药中,加了司命亲自派人送来的忘川花,但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神仙送来的这朵能消除记忆的花,对钟秉宁没有效果。
既然钟秉宁没法忘记丧子之痛,游章骅也不忍看到她每天自虐般地放任自己的身体垮掉,他只能向她坦承交代了斟鄩大陆上,历朝历代的帝王都要遵守的诺言。
“这个契约在我登上皇位时,就默认生效了。六公主当年如何拯救斟鄩的、这片大陆上历代帝王都是如何遵守承诺的、不遵守承诺的人皇会有怎样的报应……这些记忆是一瞬间被我继承的,因此当天庭的司命来找我时,我知道我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
凡人怎能与神仙斗?
在听到游章骅的解释后,钟秉宁沉默了。她仿佛愤怒挥拳的武士出手打在了棉花上,内心充满了不解和迷茫,但她的心依然很痛,仿佛是那拳打中的不是棉花而是高墙,因此她才会觉得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数月后,钟秉宁才慢慢走出了悲伤,同时她也不知道自己除了重新振作、把日子过下去,还能有什么办法。
但她心里清楚,她和游章骅内心的这道坎过不去了,他们嘴上安慰彼此“算了”,但没有一个人真的放下了心中的恨与怨。
她另外能经常听到游章骅说“算了”,是他们在行房事的时候。
元熹四年,游章骅收到劝他废后的奏章比去年多了一倍,都是在告诉他中宫失德,无法养育皇嗣还善妒。
钟秉宁再也没法劝自己“算了”,她盯着爱人那双始终回望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问:“游章骅,你爱我吗?要是你真的还爱我,那我们就反了这天,撕了这不平等的契约。”
“好。”
时隔七年,游章骅给钟秉宁的回答依旧是简短而坚定。
恍惚间,钟秉宁凝视着眼前的人,又觉得他们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畏我轻贵,天道贵我。’,从前我只当这天道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如今既然看到了天道不公,何不让这天道真的畏我?”
游章骅愣了一下,旋即还是回答:“好。”
离开栖凤殿,游章骅拟旨,传牧渊回京商议要事,同时他又传来了信立祥,让他出发去四海八荒寻找传说中的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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