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汤烧不开,孟婆却一点都不急。
她坐在冥河边,揪下一株彼岸花拿来赏玩。花瓣细细的,像蜘蛛长长的腿。
孟婆汤里的食材相当简单,不像传说中的那般可怕,什么蜘蛛腿啊,鬼怪的魂魄凡人的泪,其实只有三片山楂,少许陈皮,还有半袋子糖。
凡人喝了第一口,总是这样感叹:这不就是酸梅汤嘛。
真正能让人忘记一切的是忘川水,但忘川的生水又苦又涩。不烧开的话,是完全不能喝的。
有许多魂魄围着孟婆,他们是被彼岸花的花香引来的。
彼岸花是冥府里的硬通货,魂魄们顶喜欢它的味道,说是能让他们想起凡间,想起一些美好的东西。
譬如朝露啊,云雀啊,早晨和晚间漫天的红云。
还有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
见多识广的魂魄说道,这玩意儿比鸦片还神。
魂魄很喜欢彼岸花,但是彼岸花却长在忘川河畔。忘川是他们最不愿意靠近的地方,徘徊在此的魂魄都有着深深的执念。他们有很重要的记忆要保留着,在等待很重要的人。
如若那人找来了,你却什么都给忘了,忘川也要替你悲伤的。
“你们围着我做甚?今天可没有心情替你们去摘花呢。”孟婆心情好的时候会去河畔摘些花送给魂魄们。
“我们不要花!”魂魄们叽叽喳喳说道,“方才看到后土娘娘往这边赶来,面色不善的,不知出了何事。后土娘娘一贯是温柔可亲的,今日却不知怎么了……”
孟婆不揪花了,揪了把头发。
等她走回孟婆摊的时候,后土娘娘正坐那喝着茶。
应付大人物一贯是最为难人的差事。
孟婆恭恭敬敬地把后土娘娘送走后,更为气恼地揪了把头发。
后土娘娘的通告很简单,尽快解决这件事,不然就解绶离去,绝无商量的余地。
说实话,这破烂活她早就不想干了。
当初毛遂自荐是为了等人,眼见着几十年几百年过去了,她等的人却迟迟未到,是否变成孤魂野鬼也未可知,或者如冰雪般消融于烈日之下。
她得想想别的法子。
魂魄们此时又凑了上来,他们七嘴八舌地继续说道,“现在冥界的状态简直一团糟!按理说新来的魂魄都弱的很,但最近新来的凡人们……哦不,新鬼们……他们却厉害的紧,性格也是很乖张,不懂礼数……我们是完全不敢招惹的!”
“对!前几天还抢了您给我彼岸花!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托梦让家人给我烧了一箱子最流行的话本子,才和您换来的……”
孟婆摸了摸小魂魄的脑袋。
魂魄们刚来冥界的时候几乎都是透明的,坏事做多了就泛着黑光,普通人的魂魄里则掺着点灰,越是纯白的魂魄就越是良善。
魂魄摸起来的触感呢,就像触摸清晨的雾气一样,冰冰凉凉的,指尖会沾染上些许潮湿的气息。
孟婆有时候会想念凡间的清晨,想起鸡鸣时的捣衣声。
她去冥河边摘了一大把彼岸花回来,给这些小家伙们分拨分拨,把他们哄的开开心心,宝贝似的举着彼岸花满地撒欢,按凡间的说法,就像过年一样。
凡间、凡间、凡间。
想去一趟凡间。这样的心思萌芽后,如同雨后春笋般一节一节长高,直至今日,孟婆终于打定了主意,她要去凡间。
地府的效率很高,辞呈递上去后,不到半日就准了。毕竟孟婆的位子很吃香,多的是裙带关系想往里边填。
为此后土娘娘又特地来找她一趟,恨其不争地点着她脑门,临走时还把她最近半年新屯的茶叶都顺了回去。
美其名曰——“反正你也用不上了。”
虽然孟婆这个职位小,却是难得能和凡间搭上边的工作,她平日里与魂为善,有不少魂魄都喜欢她,即使没有彼岸花,他们也愿意送孟婆一些凡间的好东西。
比如后土娘娘最爱的茶叶。
如今凡人的供奉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许多娘娘庙也渐渐荒废,贡品的话,也是良莠不齐。
孟婆是识时务的,魂魄们送的好东西,有一大半去了后土娘娘那里。后土娘娘自然很是欢喜,好生照顾。
如今却是欢喜不起来了。她的人自请离职,东岳大帝的人就要顶上了。
辛辛苦苦当了多年孟婆,地府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情的。
孟婆汤一直煮不开,投胎通道已经堵的水泄不通了。孟婆被安排了专用通道,准备找个偏僻的崖跳下去。
凡间的崖是通往地府,而地府的崖却是通往凡间。
一名为死亡,一名为新生。
孟婆不是第一次来往生崖了。
小魂魄们惧怕地府的官兵,平日里见到阴兵都是呈鸟兽散,只有孟婆,能和魂魄们搭上话,能托他们从凡间带些东西回来。
而孟婆是一贯与人为善的,凡间的烟草,贵重的珠宝,护身的符咒,她都拿来借花献佛,用来维持自个儿的好人缘了。总之,这冥界上上下下,她这些年都打点的很好。
这次去凡间,也不知何时再回冥界,她索性将家当都清点殆尽,一路分发,发到往生崖的时候,手中只剩少许烟草和几根金钗了。
她笑眯眯地把烟草和金钗塞进小吏手中,“阴兵大哥,今后不再是同僚了,感谢多年照拂,就此别过。”
孟婆的场面话一向说的很漂亮,滴水不漏。
往生崖高耸入云,悬壁陡峭,令人生畏。崖边常年浓雾缭绕,雾气中隐隐透着一丝丝幽光,而壁边不过悬挂着几棵枯藤老木罢了,不如凡间苍翠。
崖壁上刻满了符文,其中的法力可引领亡魂。
再往下看,便是不可见底的深渊了,黑暗中传来阵阵呻吟和哀嚎,是迷失的亡灵。
如今孟婆汤无法烧开,阴兵小吏们只能采用最原始的办法,从忘川中提取大量忘川珠,让亡灵们一粒粒吞下。
但忘川珠的效果远不如煮沸的忘川水,投胎的凡人在机缘巧合下,或许会再次忆起前世。
煮孟婆汤的锅在百年前,被天界的神砸碎过,地藏王菩萨曾命人去寻找补锅的材料,女娲娘娘补天所剩下的灵石。
但不知为何,最后却不了了之了。
孟婆伸了个懒腰,打眼往崖下望去,嘿,还别说,不喝忘川水的话真没勇气跳。
目光扫视间却瞧见枯藤上挂了个什么东西。
不愧是特别路线,前前后后空无一人。她向枯藤走近几步,看到了一只极为漂亮的鸟。
它的羽翼如霞光初绽,眸间有掉落的星辰,双腿微微颤抖,血迹顺着伤口缓缓流淌,血珠似露水般一滴一滴砸落在树叶上。
这是一只受伤的鸟,不,这是一只存了死志的鸟。
它是如此寂静,寂静得仿佛已经死去。
孟婆不想给自己添麻烦,这么个破崖往下一跳就完事了,早死早超生。
但手却不听使唤地伸了出去,等她感受到一片温热时,这只漂亮的鸟儿已静静地躺在她手中。
“罢了,你我之间或许有什么未了的缘份。”孟婆挑了挑眉,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在袖中。
看来今天不是跳崖的好日子。
孟婆在忘川边开垦了一小块药圃,都是一些托阿飘从凡间搜罗回来的种子,种着各种常见或者不常见的草药。日日用忘川水浇灌,长势很是喜人。
有阵子冥界的异兽四处逃窜,把草药糟蹋的七七八八,可把她心疼坏了,只得托阿飘们再带回种子,悉心照料许久才慢慢养好。
这棚子就是那会儿搭的。
孟婆捡了这只鸟,只得和阴兵大哥商量,还有些旧事未了,这崖改日再跳。
她叹了口气,凝视着这只敷满草药的鸟儿。
它这会儿睡得正沉,喂了少许掺了彼岸花的糖水,也许能做个好梦。
但不知为何,这只鸟很抗拒活下去。孟婆早已察觉它周身笼罩的灵力,分明是一只神鸟,看它现在的修为,或许已经能化作人形了。
它受伤时并没有用灵力护住自己,而是任由灵力散尽,如果不是遇上孟婆,此刻已然灰飞烟灭。
她轻轻地揪了揪鸟儿头顶的一根翘起的毛,又温柔地抚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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