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小巷拉起白色的绸缎，各家各户的院子前挖好了坑，等着新的菊花送来，忘川城的鬼魂们就知道，清明真切地到来了。
邢不停这些日子心里存了事，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离孟不休的阴寿过完也只有将将一个半月了。孟不休倒还过得清闲，凑不了清明的热闹，让她发了好一阵牢骚，向阿玥叮嘱了许久，一定要把春游的新鲜事记住了，待她赴宫宴回来，有个念想。
所幸虽然春游孟不休是去不了了，但还有机会去看供养阁发纸钱。每年春节、清明和中元都是供养阁的忙碌日子，常常是从早发到晚，聚集起来的鬼魂也是其他时候难以比拟的多。
她们二位是指望不上钟家给她们烧纸了，只是看看别人领钱，也是乐事一桩。
孟不休嘱咐这个又嘱咐那个，实在无话可说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客栈，拿着印了杏花的请柬，往内城去。
清明时候的宫宴比花朝盛大许多，仍是在恬昭宫置办，山黎娘娘和长公主坐主位。鬼帝亦派了内侍来露脸，只是内侍在上头尖声尖气地说鬼帝的祝福，下头的姑娘们约定好了似的吵闹开，谁也听不清鬼帝到底要说些什么。
内侍寻了没趣，也早就习惯，向主位上的二人行了礼，便退下了。
孟不休看在眼里，暗自思索起内城这些人是看的谁的眼色。她隐约记得，论权势，山黎娘娘是能压过长公主一头的。那二位虽说不上有矛盾，但权力在手，哪能真的相安无事，如今这般心平气和坐在一处，倒让人看不清以后是谁要坐在纣绝宫里。
待孟曼、孟华二姐妹来寻她时，孟不休便顺势问道：“前回听说是长公主要见我，不知我是只见长公主，还是趁这机会也与山黎娘娘说说话？”
孟华回道：“只是长公主。”
孟不休心下了然，看来目前是长公主要往上走了。
之后的宫宴就跟孟不休预想的一样无聊，原本她想着，若是二姐姐孟珠来，还能一块儿说两句趣话，但这回来的竟是孟曼。孟不休有心交好，但孟曼冷硬地不应答，连带着孟华的说话声都弱了不少，一来二去，孟不休也没了心思。
宴会上来的鬼众多，投壶、射箭一类的小玩意也摆了不少，孟不休寻了几位眼熟的内城友人，走了一圈玩了一通，也算是捱过了这段时间。
很快，有一位陌生的侍女自称是长公主身边的谷鞘，来请她进主殿。
孟不休一点没准备，但心里也不怵，拍了拍衣上沾的灰尘，就跟着谷鞘走了。
谷鞘带她去的仍是恬昭宫的主殿。孟不休上个月才来过，连路线都还眼熟，走到主殿前却没看见本该守着的白芨，看来果真是只有长公主一人。
走进殿里，长公主果然坐在上头，面上带笑，眼里隐隐含了审视。
孟不休施的是旗人的礼。
长公主笑道：“孤从前就听曼姑娘、华姑娘她们几个说起过你，如今一看，的确是个模样端正的。瞧你身形不错，可习过武？”
孟不休也笑着回：“同住的姐姐是练家子，我看着眼热，也曾跟着比划过，算不上正经学过。”
“与你同住的，是……**殿的那姑娘，许却云？”长公主早已打听过，很快便想起名字，“**殿如今的两个小姑娘都与你住一处，平日里可还相处得来？”
这说的另一位小姑娘，就是阿玥了。
孟不休道：“两位姐姐妹妹都是好脾气的。”虽然许却云总是担惊受怕，但主要防备的也是邢不停，也算是和她合得来吧。
来回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长公主又状似轻描淡写地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孟不休心道总算是进入正题了，当即也坚定答道：“殿下，半年以前，我便想留下来的。当时教一些小人钻了空子，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她说得诚恳，长公主不由也正色起来，细细看着她的神色。
长公主默了默，颔首道：“不错，孤如今最怕的，就是你们后辈没了血性。你既然有如此觉悟，想必未来自有一番成就。”
孟不休赶忙道：“多谢殿下指点。”
却没想到长公主话锋一转：“听说你身边有位叫邢不停的？**殿殿主同孤提了好几回，似乎是个有意思的。”
邢不停？
孟不休心里一紧，看了看长公主的脸色，并未发现异常，但她心里却觉得古怪。
邢不停虽有点想法，也想让她当孟婆，但并未直截了当地与旁人说起过，在旁人眼里，邢不停应当只是孟不休的朋友而已。
孟不休一时摸不清长公主的意思，只含糊答道：“是我的朋友。”
“若你留下来了，可想过她的去路？”长公主问道。
孟不休更是吃惊，试探道：“殿下是说，让邢不停也留下来？”
“不。”长公主说得缓慢，却让孟不休顿时怔住，“孤要她离开。”
“……殿下这是何意？”孟不休再也忍不住，抬起头，直直地注视上面的人，想瞧出些端倪。
长公主却毫无退让之意：“孤可助你当上孟婆，她离开，是孤的条件。”
这敌意来得突然，孟不休看得茫然，只知道自己绝无可能让步：“邢不停是我的朋友，她要走还是要留，都是她自己定的，我不可能强迫她离开。殿下，您怕她吗？您怕她什么？”
长公主沉默了。
孟不休看她慢慢竖起的戒备，亦是绞尽脑汁回想，邢不停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长公主。可她都说不好，这二人到底有没有见过面。
再想起邢不停说起自己的想法时，晶亮的眼睛和坚毅的目光，孟不休哪怕只是应付，也不愿说出要她离开的话。
恐怕也只有她才知道，这话会多伤邢不停的心。
她不让步，长公主也不多说，终是挥挥手示意谷鞘带她离开。孟不休已经转身要走了，长公主到底是不忍心，不免多说了句：“你把她当朋友，可有没有想过她是否把你当朋友？若你成了她往前路上的挡路石，她是会好声好气把你供着，还是寻了炸药把你炸开？”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孟不休心下火气也上来，止住脚步，转身怒视向她：“殿下，我的朋友是怎样的为人，不需要旁人来提醒。倒是殿下你，既然未曾与我的朋友打过交道，又何必多此一举，这话是从何人那里听来的？**殿殿主？**殿自己都一团乱麻理不干净，就少来管别人家的事！”
说完，她袖子一甩，怒气冲冲走了。
谷鞘没来得及送，尴尬地瞧了长公主眼，默默退下了。
长公主几乎是愣在原地，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一个小辈教训。
过了会儿，孟曼和孟华悄悄从殿后走了出来。
孟曼哪怕是在长公主面前也不作声，孟华看看孟不休离开的方向，又看看长公主，叹道：“我也见过邢不停那孩子几次，看着是个心善的，最起码，不会对孟不休作恶。”
长公主无奈道：“孤没见过那孩子，怎么知道那孩子是什么样的？若不是**殿那位执意要孤提，孤也不会多说这句话。”
“那位殿主？她为何……”孟华也怔愣，疑惑道。
长公主摇摇头：“她不肯多说，这也是她向孤提的条件。暂且不说她。孟不休这孩子是个胆大的，但也看重身边人，你们真有把握让她随着你们的心意走？”
孟华想替孟不休说两句好话，但刚刚她就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孟不休甩袖子走人，只能支支吾吾道：“总归比孟烧烤好。”
长公主道：“之后的几位再看着，既然选了，那总要择一个最合适的。内城有几位孤看着还不错的——”
“殿下，这到底是我们孟婆一脉的事。”
孟曼冷声打断她。
长公主自觉失言，也不再说了。
孟不休甩了袖子，一走就走出了六天宫，走回到东市，还是觉得气愤，街上挂起的白绸也没泄下她的怒火。
莫名其妙的，什么离开？什么挡路石？什么炸开？依她看，就是见不得邢不停好，也见不得她跟邢不停好！
要不是今日见了长公主，她还不知道**殿的人这么看她们！
回到许氏客栈门口了，正巧遇见兴高采烈春游回来的阿玥。阿玥正想与她说道春游的事，话未出口，就被孟不休截下：“你也认识了你邢姐姐一两个月了，你说说，你邢姐姐待你不好吗？”
“当然待我好。”阿玥茫然地眨眨眼。孟不休脾气好，她是知道的，第一回见孟不休生气，让她惊讶多过害怕了。
孟不休愤怒地问：“她亏欠你了？利用你了？不把你当朋友，把你当拦路石了？”
“……”孟姐姐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莫名承受了怒火的阿玥脑子转得飞快，恨自己不能立刻想一个脱身的法子。
她还没想出来，孟不休就先一步想起面前这人正是顶顶可恶的**殿一脉的小姑娘，立刻住了嘴，气鼓鼓地进了店里。
再一想，这客栈有许却云在，也勉强算是**殿一脉的地盘，心中郁气更甚，当即上了楼，决定找她的朋友邢不停，探讨搬出许氏客栈的事宜。
第29章里，写了俞小姐骂孟烧烤“奸人”，今天想起来感觉用女字旁的贬义词，而且是骂男的，不太妥当，就删掉了。不影响原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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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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