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映入汪珹眼帘的,是一张……完整的人皮,人皮之侧,有一封被血水浸湿了的信。
汪珹手脚都透了凉意……这张人皮的主人,他认识。
他监军时,曾惩戒过这个孩子,也在雪狼夜袭时救过这孩子的命。他记得这个孩子表面看上去唯唯诺诺,眼睛却亮着,透着同他年纪并不相称的城府。
他曾嘱托杜钏好好照料这孩子,引领他走正道,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
可现在,少年的皮肤被剥了下来,如同一件衣物,叠放在汪珹眼前的箱子里,上头还粘连着少年的筋肉,既荒唐,又可怖。
“育章……”汪珹在默念他的名字,惊惧、悲凄、怀疑……诸多情绪如浪潮一般涌向汪珹的喉头,如鲠如刺,疼得他喘不上气来。
“你知道他的名字?!”旁边的怜香欢声高呼起来:“你果然知道他的名字!他没有骗我,你们真的是朋友!哈哈哈哈哈我不用呆在这里了!我不用呆在这里了!”
任怜香如何疯癫,汪珹周身就像凝滞了一般,只痴痴望着箱子里那血腥的物什。
他开口,声音平静的可怕,只有尾音里头那一丝丝战栗透露出他此刻的不安:“这东西,谁给你的?”
“谁给我的?当然是育章啊。”怜香凑近她,耳语一般喃喃:“你知道吗?他把她们杀掉了,给我出了气,然后拿着那把沾满了血的刀,一点……一点……一点……从下往上,割下了自己的皮,一寸一厘都没有放过。你瞧!你瞧他的鼻子,还有他的耳朵!是不是精致极了?!他……他当时的动作……好温柔……他那个样子真是又从容又英俊……哈哈哈哈哈是他自己割的!如果没有沈郎,我肯定会……肯定会爱上他哈哈哈哈哈!”
“他人呢?”
“人?人没有了……没有了哈哈哈哈哈哈!”
汪珹的眸子彻底冷了下来,如同北境雪山上不化的寒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怜香重复了一遍汪珹的话,突然欺身抓住了汪珹的肩膀:“珹弟!育章还活着对不对,他还活着对吗?”
她反复问着,却始终没有听到汪珹的回答,最后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他还活着……对不对……他没有丢下我,对不对……”
“我问他人呢?!”
汪珹寒凉刺骨的声音自上而下传入怜香的耳中,她忽地有些怕了,抽泣着回答:“我……我想让他陪着我,我不想要一个人,我不想……可他说,他说他要翻过这座山,一路向北,那里才是他的安身之处。他说他要永远呆在那里,他说那里很好,黄泉路上也不孤单,有两万人可以陪着他……他说他要去那个大坟……”
怜香话还没说完,便猛然被汪珹扼住了下巴:“两万人?什么两万人?!”
怜香抬起一双泪眼:“两万人就是两万人,他们也是育章的朋友,你不认得他们吗?”
汪珹心下大沉,两万人,何育章认识的两万人,黄泉路上的两万人……他心头突然涌现一种猜测,这猜测几乎让他不能站稳,捏着怜香下颌的手颓然松开,明明心里已经有了那一场杀戮的轮廓,却还是问着:“你说清楚……什么……两万人……”
怜香不再受制,适才还在流泪的眼睛,刹那间又有了狡黠笑意:“珹弟,我告诉你这个秘密,我全都告诉你……那两万人啊,死了……一夜之间,死光了,除了育章,一个都没有了。全都死了!”
汪珹身形跌晃一瞬,继而冷静下来。他急忙把箱子放在一边,想将那封血信展开。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因为双手的冰冷颤抖做了许久。
怜香看着他仓皇失措的样子,幽幽说道:“就在你从杏州回来之前,父皇曾向北境增兵两万,昭告天下,说是北境大乱,珹弟,父皇说得是真的吗?我们真的要打仗了吗?就像当年的后凉和胡然一样?”
于此同时,信笺上的字一个一个涌入汪珹的眼中。
信上说,那天夜里,两万新兵,对杏州阖营,取而代之……
汪珹眼里渐渐蒙了雾。
怜香看了,又笑起来:“你知道那些朋友如何死去了吗?对!大火!连营大火!一夜之间,全都烧了,灰都不剩了哈哈哈哈。”
汪珹将这封血信攥在手里,纸张随着他手的力度逐渐褶皱紧缩,而他只是默然站着。
“珹弟,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想知道是谁做的吗?”怜香把玩着前襟一缕青丝:“我知道我知道!我来告诉你。你想,那可是杏州军啊,整整两万人啊,除了父皇,谁还有这样的本事?”
汪珹眼眶愈发红了,周身战栗更甚。
“还有谁呢?珹弟,你猜一猜?”怜香眨了眨眼睛。
“还有……谁……”
“陈宛。陈宛你认得吧?就是那个乡巴佬禁军统领。他放的火,他还派人追杀育章,那些人叫……对,叫天隐卫。不过育章聪明,逃了出来。”怜香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但也不只是陈宛,他呀,就是一个武夫,能有什么本事?这主意不是他出的。”
说完这句,怜香站起来,搂上汪珹的腰,依偎在他怀里,柔情似水地呢喃着:“珹弟,其实你知道是谁……你知道的,对吗?”
汪珹面容依旧淡漠,只有一滴泪擦过眼角的痣,扑簌落了下来,他咬着牙,无比艰难,也无比固执地追问着:“是谁……”
“我听说你成婚了?”怜香双手搂得更紧,似安慰,又似提醒和强调:“是沈二小姐对吗?”
“……”
“珹弟,我有时候也会羡慕楚熠。他虽然从小没了娘,被太监和宫女养大,但现在他什么都有了。他做了太子,爹爹为了他抛弃了我,沈郎陪在他身边,右相为了他,一辈子的好名声都不要了。育章说,就因为舅舅有钱,你有杏州军,我的太子哥哥害怕了,父皇和右相二话不说,就帮他杀了舅舅,杀了杏州军足足两万人,还赔上了一个女儿。他们多宠他呀……可是我呢?父母双全如何,万千宠爱于一身又如何?到头来,大梦一场空啊……”
“右相……箴儿……”汪珹额头有了汗,他此刻旧疾发作,双腿痛如剜心……
“箴儿?你还能这样亲密地叫她,真是好胸怀。一个父皇和右相安插在你身边监视你的细作而已。我就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右相那种好心人,不惜被别人指指点点,也要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种。呵,原来早就安排好了……珹弟,别难过,没必要因为一个贱人……”
怜香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因为汪珹双目猩红,扼住了她的颈子。
她面部慢慢充了血,手脚并用挣扎着:“珹……珹弟……”
汪珹咬着牙,脸上汗水与泪水交错流着,他几乎就想要了她的命,可最后一刻,他停了下来。
他将怜香甩在地上,转身踉跄着走向庵外。
怜香刚刚得以重新呼吸,见汪珹要走,一路追了上去,她哭喊着抓住汪珹的衣摆:“珹弟!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我要见父皇!我要见沈砚。”
汪珹狠狠将她甩开,她又紧追一步,“我可以帮你!我帮你杀了他们!他们背叛了我,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珹弟,我们只有彼此了!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一个人,不要……”
汪珹猛然转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不再有泪,容颜苍冷,一字一句说道:“若你今日所说皆为实情,我自然会带你走。但若你今日所说有半句假话……”
怜香从未见过汪珹这副表情,脸上蒙上惧色。
“我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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