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众人见天隐卫兵士已经赶来，都稍稍松了口气，天隐卫最是忠于陛下，也最有手段，今日有救了……有救了……
皇帝同右相方才还惊惧阴戾交加的脸上，此刻也有了对汪珹的蔑视。
可就在这时，本已在汪珹周围形成围势的银甲兵士突然转身朝向高台上的皇帝，齐齐亮出了兵刃。
一片剑光，在这黑云罩顶的梅园里，如同燎原之火，亮了起来。
大臣们刚落下半寸的心脏又提了起来，他们瑟缩颤抖着，低声呼叫着，天隐卫反了，东楚完了，东楚完了……
有的大臣望向对面坐席的妻儿，甚至痛哭出声，说着天亡东楚……
皇帝先是错愕，继而反应过来，一把抽出荧辉太子腰间的长剑。
“父皇！”荧辉想搀住皇帝，却被他猛力甩开。
皇帝双目猩红上前几步，身姿因为酒意尚有些蹒跚，用剑指着汪珹：“我早就知道，我也早就说过……你像你母亲。你母亲……你母亲虽是一介女流，但最会收买人心……翰林院不够，整个都城不够，她还想染指杏州，渗透军中！呵，原来天隐卫也拜倒在她裙下了吗？！！”
听闻皇帝提及母亲，汪珹周身因为愤怒战栗起来，手中醉世被握得发烫。
皇帝又将剑锋指向天隐卫：“你们……你们这些佞臣！太祖皇帝设立天隐卫，给你们这些贱民一个容身之所，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回报他的吗？”
天隐卫为首之人摘缓缓下了面具。
老杨在汪宅当了许多年的管家，那些左丞尚还风光的岁月里，皇帝也好，大臣也好，都去过汪珹府邸，也自然都见过他。
此刻众人终于明白，天隐卫原来早就被左丞控制了，至于左丞身死之后，仆从全部叛逃，也不过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戏。
老杨声音平静，似还有叹惋：“陛下，您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
“孤当然明白！汪雷此贼居心叵测，预谋造反已久，孤一念之慈，纵容他许多年，以致今朝祸患，孤愧对先祖，愧对天下人！”
老杨苦涩地笑了：“陛下，您或许忘了吧，您见过卑职。”
“孤当然见过你，你在汪府做了管家，奴颜婢膝伺候着汪雷那个狗贼！”
老杨却摇了摇头：“您真的忘了，陛下第一次见卑职，是在浩清殿，那时候您还是太子，先皇病重，您第一次监国。那时强国环伺，听闻先皇病情，北境生乱，您召见我们，要我们驰援杏州。您夙兴夜寐，亲自部署用兵策略……夫……寒小姐在您身侧，同您秉烛夜话，字字句句，都是家国天下。那时候，卑职以为，卑职很幸运，以为您会是个好皇帝……”
“……是你……是你……你从那时就倾慕寒桥了对不对？对不对！”
“陛下！”听到皇帝这荒谬反应，老杨心底荒凉至极：“卑职今年，已是天命之年，转瞬三十载，你我君臣，隔了这道面具，再无相见。您可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为什么……是谁？是谁叫你们隐藏身份？！是寒桥还是汪雷？！”
“是您！陛下，是您……天隐卫兵士，以前是不戴面具的。可是后来，我们不得不将面貌遮蔽起来。为什么？因为我们的仇家实在是太多了……您一开始，只是要我们刺杀一位求娶寒小姐的部落皇子，您说他图谋不轨，想要借联姻之名刺探国情，我们相信了，我们杀了他。部落王大怒，誓要彻查。您为了斩草除根，让我们屠杀了整个部落。哪怕他们就居住在国境西南，与我东楚一衣带水，子民之间早已通婚，您还是下了屠杀之令。寒桥小姐自幼同您一起长大，她在浩清殿外跪了整整三天，亦无法改变君王所谓的一言九鼎。后来您要杀的人越来越多，朝堂之上，江湖之中，谁若对您的政令有半点疑虑，便难逃杀身之祸。寒小姐死后，您性情更加乖戾，前朝、后宫，谁若违逆您，您便要他的命。可是天隐卫众将士，满怀忠诚，为了您，为了他们的主君，在血海里拼斗了那么多年，换来了什么？”
“孤是天子！是这浩浩东楚之王！你们！你们这些武将、坐着的这些文臣，哪怕是田间的一个农人、街上的一个屠夫，都必须忠君！忠君是你们的义务！做不到就该死！”
“是啊……我们也曾以为，忠君是我们的义务……所以我们心甘情愿成为了您手中的刀，断送了无数无辜的性命。这张面具甫一挂在脸上，就再也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朋友，甚至都没有了自己……这一生，都只能是不见天日的一生。”
“呵……你们确实能干。”皇帝露出近乎疯魔的笑意：“天隐卫诸将听令！今日你们束手就擒，孤饶你们不死。手刃汪珹者，封侯赏地，世代荣华！”
天隐卫兵士没有动，手中兵刃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迟疑的颤抖。
“你们！冥顽不灵！乱臣贼子！反了！反了！升阳皇帝在天有灵，必定后悔设立天隐卫，后悔纵容你们这些包藏祸心之人！”
“天隐卫从未背叛升阳君！天隐卫自设立之初，便忠于天下，忠于明君，忠于内心道义，而非忠于皇权！”老杨朗声答道：“诸将，昏君庸主！”
“人人得而诛之！”朗朗回声，响彻宫城。
“众卿！”剑拔弩张之时，右相站了出来，大声吼道：“此乃我东楚生死存亡之际，诛逆贼！保社稷！”
席间众臣和家眷们早已吓破了胆，哪里还有半点国之栋梁的风骨。
右相刚要发作，怒斥群臣时，沈砚上前一步，将皇帝和太子一众人等护在身后。
方才被恐惧、惊疑充斥着的一双双眼睛里，再次迸发了希望之光。
荧辉太子看着沈砚的背影，萌生出一些担心。沈砚素来重情，若此时对汪珹和天隐卫这些逆贼心软，才是真正的大势已去。
而沈砚就在荧辉这样的犹疑之中中，拔出了长剑，指向了汪珹。
“少保！”太子低声唤他。这声呼唤，有希冀，有感动，也有提醒。他就站在沈砚身后，他将是沈砚永远的主君。
沈砚却似乎并不在意太子的这声呼喊，只是对汪珹说道：“念遗。万般委屈，诉之有道。我相信你今日所为，必有缘由。但你若一意孤行，走此杀路，谋反之举坐实，我亦保不了你们。”
“保我？如何保我？”汪珹笑出了声。
“你……”沈砚被这诘问刺痛：“不管你所说何事，我必查实，给你一个说法。今日之罪，我保你和天隐卫诸将活着，绝不株连。”
“你倒是托大。”汪珹笑中生了苦涩：“不过这句话若叫箴儿听了，该有多心寒。她费尽心力替你筹谋，到头来，仅仅是，绝不株连……”
“你说什么？！”
“沈砚。”汪珹从伤情之中挣扎出来：“你我之间，终有一战……”
说完，汪珹提气升至空中，发丝飘荡，黑衣翩跹，同漫天黑云一起流动，宛如黑夜的孩子，宛如灭世的鬼魅。
他俯视着沈砚和皇帝，身后衣摆上的彼岸花娇艳得像要滴出血来。
御台一侧的荧辉太子并无动作，却在此时开了口，低沉的声音传到了他身后太监总管的耳朵里。
“总管，以您的本事，走出这宫城该是没什么问题吧。”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去汪府，将沈二小姐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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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君莫笑（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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