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密林中繁茂的枝叶倏地被斩落在地,飞奔的马蹄踏过苟延残喘的蚯虫,慌不择路地拼命奔逃。
杨汶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这般近过,太平军的追兵如影随形,他跑了半日之久,却还是未曾逃离追杀......
“呼、呼、呼——”愈发急促的喘息声在胸腔震荡,他颠簸的肋骨泛起阵阵尖锐的刺痛,有那么一瞬间,杨汶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皮囊——
“咚、咚、咚!”
五脏似在颠倒,血液似在燃烧,杨汶几乎要溺毙在下一个瞬息,直到一个模糊的红衣人影出现在遥远的密林之中。
“咻——”似有一阵轻柔的风拂过杨汶的脸颊,而这阵不可捉摸的清风却又从杨汶指尖流逝,向他的身后吹拂而去——
“喑!”数声嘶鸣的马鸣响彻密林,杨汶猛地回头看去,却只见身后那些追兵都无缘无故坠落马下!
癫狂的马匹完全丧失了神智,他们疯了一般踩踏着自己的主人,铁蹄踩断脆弱的喉骨,而后踏上柔软得几如烂泥的腹部......
令人耳鸣的喧嚣后,是一阵诡异到极致的寂静。
追兵再没了声响,杨汶终于长舒出一口气来,望向林中的红衣人。
面容上的慌乱与绝望渐渐褪却,揭下了滑稽而伪作的面具,事实上杨汶的神情平静之中,还夹杂着三分戏谑的笑意。
杨汶与花在衣谁也没有说话,他们只是相视一笑,而后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
从嘉陵渡到白龙渡,再从白龙渡转向俞连决真正选定的渡口——秋陵渡,这时的太平军已耗费了五日的时间。
行军之中,严钧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先生,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俞连决握着缰绳的手顿了一瞬:“将军想听什么?”
“全部。”严钧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
“在嘉陵渡歃血为盟之前,我便得知熊宽与定中军的人暗中来往,意图反叛,我知道将军不信熊宽会反,我便将计就计让熊宽露出马脚,他果真也与定中军里应外合。”俞连决一字不漏,“可此次反叛中,与熊宽相配合的定中军人数太少,进攻又浅尝辄止,这显然是引诱我们上钩的一个引子。”
“经此一役,嘉陵渡口已不可渡,于是太平军转而南下另寻渡口,我同时也注意军中动向,我怀疑杨汶是否真正投诚,于是我试探着向他透露太平军要前往白龙渡的消息,不久之后,我便得到了杨汶向外传递消息的情报。”
“定中军借熊宽反叛,迫使我们放弃嘉陵渡口转而南下,而他们在得知白龙渡的消息后,便试图在半道以逸待劳,伏击我们。”严钧也不是傻子,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你早已猜到,所以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白龙渡本身就是你放出的假消息。”严钧睨了俞连决一眼,“你已经在秋陵渡做好完全的准备了吧?”
“是。”俞连决坦然承认,“粮草、战船一应俱全,只要大军一到即可出发。”
严钧忽然笑了一声,摇着头轻唤了一句:“先生......”
“先生,您为何不同我说?”
“因为将军已不像往日那样信任我了。”俞连决垂下眼眸。
“不,也不全然是我的原因。”严钧望向俞连决,“直到今天,我才认识到你真正的样子。”
“先生,熊宽反叛我可以接受,我只当他是为了陈寿报仇,可是杨汶呢?杨汶反叛究竟是何原因,人心为何涣散如此,先生——”严钧的语气霎时间变得万分沉痛,“你想过吗?”
沉默,无穷无尽的沉默。
俞连决就这样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不说,严钧替他来说:“你想要陈寿死,想要熊宽死,我又何尝不想呢?他们屠杀手无寸铁的永州百姓,难道我就不心痛吗?我当然也想将他们挫骨扬灰,可如此时局之下,我们应当慢慢来......”
“我们、我们可以寻一个机会,不动声色地将他们二人置于死地,对外宣称他们被定中军杀死,我们也可以另为他们扣上帽子,佯装法不容情,可是你把一切退路都堵死了,先生......”严钧攥紧了手掌,“你将陈寿当众处刑,他手下五千人马已是必反,杨汶此人最是势利,他见太平军离心至此,故才倒向定中军。”
“先生,你的道固然重要,我从前也欣赏你从不弯折的风骨。”严钧叹息一声,而后收回了凝视着俞连决的目光,目视前方,“可太宁折不弯的脊梁,又何尝不是一种过错。”
“幸好两次反叛并未酿成大祸,定中军已黔驴技穷,待从秋陵渡渡江东进,我们广收南方义兵之后尚有回旋余地。”严钧的手悬在半空,终于还是拍了拍俞连决消瘦的肩,“先生,好自为之吧。”
严钧纵马向前而去,而俞连决停留在原地,良久无言。
......
内患已全部清除,定中军残兵也再无回天之力,太平军彻底消除了威胁,进军速度比往日更要快上三分,不过一日时间,太平军便已赶至秋陵渡口。
不同于此前两次引蛇出洞,此时的秋凌渡口楼船高耸,舟楫纵列,遥遥望去一片军容整肃之姿,真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严钧只一声令下,太平军各部将士便按部就班登上船只,号角轰鸣之间,严钧与俞连决一同登上那视野最为开阔的楼船顶处。
江风徐徐而过,激起层层涟漪,江天一色之间几点孤鸿掠过苍空,好似逐鹿天下的屡屡烽烟。
“先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吗?”严钧的心胸似乎也因这番景象而开阔起来,往昔与昨日种种回忆都涌上心头,与滔滔不绝的江水交错,“那时我被官府追杀,走投无路,你说我应该拿起刀,为自己、为天下人搏一条出路来——”
天地无路,而我心自有道。
“当年一言,至如今竟已近在眼前。”严钧长舒一声,他抬起手来,伸至俞连决的面前,“先生,你当年也是这样对我伸出了手,现在便换我来吧......”
俞连决看着眼前的严钧,那个昔日一身戾气的布衣青年如今已长成身负王气的大将军,他总觉得严钧变了很多,但他知道总有一些东西不会因时间而更迭——
俞连决终于缓缓伸出手来,半空之中,那同样坚定而有力的手紧紧相握。
“同心戮力,那是我们当年的誓言。”严钧笑道。
“昔年之约,今亦不变。”俞连决缓慢而坚定地说道。
太多的挫折风雨,太多的人心难测,致使他们茫然徘徊、白白耗费了心力光阴,致使他们彼此追随的真心也越来越远。
还好,还好。
还好他们终于彻底挫败了对手,还好他们终于消除了所有的隐患——
还好他们仍有时间,可以一偿初心夙愿。
四目相对之间,决心已不言自明。
重整旗鼓的严钧披甲而立,心结已解的俞连决遥望江天,战旗飞扬而涛声四起,那雄浑几能断流的战船轰轰烈烈地向下游驶去!
“轰隆——”万山相迎,白浪来朝,在一声出发的号角吹响之后,太平军扬帆启舵,奔赴命运的战场。俞连决与严钧高据潮头,目之所及,皆是浩浩荡荡的太平军兵马与为他们而分流的江潮!
他们终于从四川走了出来,这是他们逐鹿天下的起点,一个新的太平盛世将会从这里诞生!
心潮起伏,热血翻滚,无论是太平军将士,还是严钧,甚至是俞连决,都按捺不住心中万丈豪情,他们凝望着自己的雄心,却忘了低头看一看那暗流涌动的江水——
苇荡之中,一声轻笑融于江风,一双寒潭般的眼睛微光闪动,一个悄无声息的手势在千余双眼中传递,于是天地之间猛然爆发出一阵巨响!
“刺啦!!!”一道暗藏于江面之下的玄铁锁链浮出水面,将太平军船队尽数拦截,在最前方执舵的太平军将士瞳孔骤缩猛然停船,甲板巨震之间,所有人都为之踉跄一步!
“怎么回事?!”严钧怒而喝问,可回答他的只有紧接而来的、从黑暗水面之下腾空而起的万丈惊涛!
“砰、砰、砰!!!”像是被惊醒的玄武巨兽发出震荡的轰鸣,又像是彗星倒转、自水面之下坠入深空,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江水中轰然爆裂,一道又一道惊天水柱接二连三破空而出,在强烈到非人力可挡的激流之中,被击中的太平军船只即刻破碎,水流漫溢,船只倾斜,顷刻之间六艘战船已大半没入水中!!!
眨眼之间天翻地覆,宏图远景一朝阻滞在江潮之中,俞连决扶住桅杆,摇晃之中他翻江倒海头晕目眩......
恶心、耳鸣,阴寒潮湿的战栗蔓延全身,俞连决猛然抬起双眼,紧紧地盯住岸上那个持剑而来的身影——
“埋伏......”俞连决额角猛跳一瞬,他高声呼喝道,“是埋伏!!!”
而岸上身披银铠的小春含笑而来,他身后岸上崖边埋伏的五千余定中军皆手持弓弩,对准了他们等候已久的“江中游鱼”——
“永州一别,多日未见,在下在此——”
“已恭候多时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