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他跪他自己的野心。

春末夏初,五月盛阳,这日的京师德胜门早早敞开,夹道者翘首以望,终遥遥望见数匹快马奔驰而来!

只见最前方那人扬鞭纵马,衣袖鼓动而鬓发微扬,朗朗天光照彻他略微苍白却仍旧无双的眉眼。

归人意气胜天高,功名迎道,万阙同贺,青云来朝。

道旁众人赞叹青年枭将,几多谋略肝胆,而小春抬眼望去,只见玉楼金阙帝王家正在前方!

“唰!”风声在小春耳畔呼啸而过,他去时心犹惴惴,归来时却已万山无阻,紫禁城的宏阔辉煌被小春尽收眼底,他从没有一刻这般坚定过自己的内心——

仇恨与**交错,名利与阴谋上演,这是他角逐的疆场!

向前走。

而他再不回头。

紫禁城紧闭的城门为小春而开,万丈天光被他座下马蹄踏碎,他纵马一跃,时隔三月,再次跃入这片白骨累累的猎场——

“喑!”一声高昂的马嘶响彻宫闱,小春衣衫猎猎,翻身下马,正欲向亲来迎接的太子李谛俯身行礼。

可一双焚香礼佛的手却伸了过来,扶住了他,下一秒小春便被拥入了一个尚带着檀香的怀抱。

李谛紧紧抱住了小春,他双唇颤抖着将小春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小春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小春......”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却又跨越了重重生死难关,李谛庆幸之余却又后怕得无以复加,“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失去你了,小春......”

“我好怕......”

那个高高在上的东宫储君,覆掌之间生杀予夺的天潢贵胄,此时此刻的姿态却仿佛低到了尘埃一般,他说他好怕,他几乎是在乞求小春不要再离开他。

小春动了动嘴角,在李谛瞧不见的地方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来,却又一边抬起了手回抱住李谛,在他耳边回道:“不负殿下所望。”

“都是虚妄......”李谛颤抖着闭上双眼,他呼出一口沉浮的气,“此去一别我才知晓,我心中所望,不过与你长相厮守。”

情真意切的话,在小春听来却又伪善得恶心,他没出声,李谛却径自褪下了那层慈悲的皮,露出了那副修罗般的真容。

“我知道是傅东海想要害你。”李谛揽着小春,他缓缓抬起那双诡谲的丹凤眼,双唇翕合,唇中那粒唇珠殷红如血,“我不会放过他的。”

世有双面佛,轮转恶鬼面,李谛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幽冥里催人性命的诡咒:“我为你报仇。”

“小春,别怕。”

小春轻笑了一声。

怕?他哪里会怕。

他从尸山血海里爬了出来,鬼门关走过一遭,他回来便是要搅动这京师一池浑水的。

“啪嗒。”说话之间,一只细小的飞虫落到了李谛的肩头,小春眼珠一转,他悄无声息地攀上李谛的背。

“噗嗤。”一声不可听闻的爆裂,小春双指之间夹着一点殷红的血,他抬眼望向不远处双拳紧攥的花在衣。

小春摇了摇头,花在衣双目怒睁。

而李谛喜形于色,柔情满怀。

他还以为小春在抱他,浑不知一场惊险万分的死亡将将与他擦肩而过。

今人已非昔时人,小春已被风刀霜剑打磨得更加见血封喉,而李谛却还全然不知。

......

乾清宫。

天子之殿,金玉辉煌,那曾被永熙帝派往四川传旨,而今归京的太监彭云跪地复命:“回禀陛下,被俘太平军......”

一滴冷汗滑过彭云的额角,那天大雨里小春同他说的话,此时此刻又余音回响——

“你想自持身份独善其身,可世上从没有这等便宜的好事。”

“公公,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明明这乾清宫灯火如昼,可永熙帝的面容仍旧隐没在阴影之中,他负手问道:“如何?”

彭云回过神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止住自己语气里的颤抖:“他已遵旨,将被俘太平军......”

彭云心一横,咬牙脱口而出:“全部坑杀了。”

苍老的嘴角扯出一丝褶皱的笑意,永熙帝缓缓转过身来,明明才三月有余,他却仿佛又苍老几分,他整个人都枯瘦得犹如油尽灯枯,偏偏那双浑浊的老眼却又涌动着扑朔迷离的暗流。

“他倒是听话。”永熙帝似是累了,他便坐在了那张耀眼到刺目的龙椅上,一个腐朽的老人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这人间富贵已极的殿堂却好似他的棺椁。

双目沉沉,永熙帝在思索。

良久的静默,静得叫彭云都止不住地发抖。

终于一声响起,彭云将将如蒙大赦,却在听到那话中内容时猛地又一哆嗦——

“你觉得,傅东海对朕......真的忠心吗。”明明是发问,可永熙帝的语气却平淡得如同一汪死水。

“这......”彭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永熙帝不是在问他,实际上永熙帝也没有看他一眼。

永熙帝只是静静地望着,望着什么呢?

不知道,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这位善变老者的心。

永熙帝喃喃自语:“以往刘福还能与他相互抗衡牵制,算得上势均力敌,咳咳......可现在,怕是连刘福,都不一定能压住他了吧......”

“小春,小春......”永熙帝眼珠微转,他摇晃着头念着小春的名字,“傩戏,秋猎,太平军......”

“他平乱有功,有功就当赏。”永熙帝长叹一声,他终于做出了定夺,“就赏他晋银作局掌印太监......”

意义不明的停顿,彭云还以为永熙帝说完了,他正要领命,可永熙帝却又续道:“晋银作局掌印太监兼提督神枢营。”

一语惊天,彭云猛地一抬头,双目圆睁,他骇得竟在天颜前破了音,扯出一声尖锐的叫:“陛下!”

有功当赏,银作局掌印太监本就是多少人青睐的美差,许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已是不世之恩,却偏偏又加上提督神枢营......

要知道刘福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才有统领神机营的权力,虽说只是提督不是实际统领,可这也是实打实的权力在手,有了提督神枢营的身份,便有了接触军权的通道!

刘福拥神机营,傅东海掌东厂兼锦衣卫缇骑,太子自有暗卫与金吾卫调度之权,三者才能博弈多年而持衡。

可此时又多了一个小春,哪怕他手中尚还没有实际的统兵之权,可这却已足够在京师这一潭万丈深渊惊起滔天狂澜!

彭云还想说些什么,可永熙帝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叫彭云的话堵在了喉中,一个字也不敢溢出,他只得怔着跪坐在地。

“去传我的旨意。”永熙帝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还年轻,也有野心,他可以掀起风浪,不是吗。”

缭绕的龙涎香晕出云烟,在永熙帝面前蒙上一层忽明忽暗的垂纱,像是这紫禁城欲来的满天风雨。

彭云嘴角抽搐片刻,他终是跪地领命。

“吾皇......”彭云垂下的眼睛明明灭灭,“万岁、万岁、万万岁。”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彭云手持圣旨,于奉天殿下高盛宣读,“念尔平乱有功,进退有节,天资毓秀,不负圣恩,特晋银作局掌印,兼提督神枢营,戒骄戒躁,审之慎之,钦此——”

小春细聆圣谕,跪地接旨:“臣,谢主隆恩。”

“砰。”额头轻碰上寒凉的玉石,小春向那高耸如神殿的宫宇,向那宫宇中高座上的人遥遥叩首。

跪天地,跪帝王,跪那万人之上的盛景——

他跪他自己的野心。

小春接过圣旨,他缓缓站起身来。

绯袍麒麟服,腰缠白玉带,披星戴月万重关,今为天子殿下臣。

不久之前,李谛看着小春这身尊荣无比的打扮,他看痴了眼,抬手抚上小春的眉眼,轻声赞一句“很漂亮”。

可小春不要漂亮,这世上最无用的就是悦人耳目。

他要权势,呼风唤雨、一步登天的权势。

彭云神色复杂地看着小春,小春却对他报以一笑。

身后交错不一、或沉或轻、或慢或快的脚步声依次响起,小春回头望去,只见刘福笑盈盈地自奉天殿白玉阶上拾级而下,他身边是身着蟒袍的傅东海,而他身后是二十余位身披珠缨宝饰的宦官。

或笑或敛、或年轻或苍老、或狡黠或沉凝、或笑里藏刀或无动于衷,那一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那一个个神情各异、昔日远在天边的人,此刻就在小春的眼前。

连同小春在内,此刻大齐内宦二十四衙,十二监四司八局连同东厂在内共二十五名权宦,此刻齐聚奉天殿下——

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浪就要从他们之间开始,而小春正逐步步入漩涡的中心。

四面八方锐利的眼神尽数落在小春的身上,刘福笑着向小春点了点头:“小春,我与傅老弟携二十四衙的人,尽数都来贺你步步高升,平步青云。”

众矢之的,木秀于林,小春却不畏惧,他从容得宛如闲庭信步,双目却又幽深得如汹涌风波,他笑着向刘福弯腰一拜,以谢提携之恩。

扫视众人,互一点首,权当见过,小春的眼神最后才落在了傅东海的身上。

傅东海左颊疤痕似是一动,而小春弯唇一笑,亦拱手对他一拜。

“见过,督主。”

小春从没有忘记第一次见到傅东海时的情景,高不可攀之人,如障云烟之神,那时跪在尘泥里的小春都看不清傅东海的面容。

可今时今日,那个傅东海原本不屑一顾的蝼蚁,竟也一步一步爬到了他的面前,与他遥遥对视。

四目相接,似有电光火石在二人之间轰然炸裂。

一场新的风暴就要来临,傅东海已然嗅到了风雨的气息。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这一点回荡的涟漪,正从面前这个名为小春的青年人身上缓缓散开,意图酝酿成席卷天地的狂澜。

傅东海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也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来。

欲登通天梯,莫怪坠灵台。

且,试一试吧。

小春与傅东海都心道。

且试一试,待尘埃落尽,看看谁是赢家,谁——

又是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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