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我只望他,能学会爱一爱自己。”

自那日端午一别,沉默而散后,李无邪总是想见小春,却又不敢见他。犹豫渍成了彷徨,踌躇又酿成了思念,长乐宫“长乐未央”的题匾之下,李无邪却总是郁郁不得开怀。

直到她收到小春的来信,信中小春与她相约斜晖堂海棠树下。

李无邪终于喜笑颜开,她再也没有犹豫地向斜晖堂奔去,飘逸而灵动的衣摆在风里翻飞,而李无邪萌动的情思也已如鸟振翅,随着清风扶摇而上,飘荡在了无垠的天云里。

“嘎吱——”斜晖堂年久失修的门被轻易地推开,似是听到了来者的动静,立于海棠树下、一身绯红官袍的小春应声望来。

璀璨的夏日艳阳透过茂密的林梢,静悄悄地落在了小春的身上,红与金交错成一片耀眼夺目的涟漪,一瞬之间好似有层层叠叠的金涛在小春身旁浮动。

清风徐来,吹起了小春的一缕鬓发,他就静静地站在海棠树下,含笑望着李无邪。

明明是凡尘里的人,却又灿烂而完美得近乎永恒。

明明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景象,可李无邪仍是会为之心悸一瞬。

“小春——”李无邪不禁往前迈了一步,她望着小春,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你约我见面,是想说什么吗?”

“是有一些东西想请公主来看。”小春微微垂了垂眼睛,状似不经意地避开李无邪闪亮的眼神。

“哦,是什么?”李无邪有些好奇地走了过去,将将走到小春身边,李无邪却又有些恼地轻拽了拽小春胸前的发丝,“为什么又不叫真真了?”

往日里这样有些稚气的动作,只会令小春笑得柔和而无奈,可此时此刻,小春只能垂着头抿了抿唇,将苦涩尽数咽下。

“在宫里,总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小春的眼睫颤抖着,他的声音太轻,轻得像是阳光下掠过的一只轻悄悄的蝴蝶,“就像有些事,总是身不由己......”

李无邪没能听见蝴蝶翅膀的风声,她只是好奇地拿起小春身边的一副卷轴,她只当是什么用以赏玩的山水古画——

画幅缓缓展开,一个面容俊朗的青年男子像展露在李无邪的眼前。

眉头微微蹙起,李无邪不解地问着小春:“他是谁?”

“吏部尚书之子,年方弱冠,为人君子端方,可为......”小春艰难地说出后面二字,“良配。”

李无邪一瞬之间怔在原地,待到回神之后,她却怒极反笑,胸腔震颤之间又弯腰拿起另一封卷轴来瞧——

裙屐少年,精神烁烁,李无邪却怒睁着眼睛嗤笑一声,指着画上那人问着小春:“好,好好,那这个呢,这又是谁?”

“......射阳侯世子,功勋门第,钟鸣鼎食之家,且不涉足朝中党争,可与公主一生无忧......”小春的声音嘶哑得吓人,“白头偕老。”

“啪嗒。”那卷轴被随意地丢弃在地,李无邪红着眼睛,赌气一般又拿起一副卷轴“唰”地扯开,画上画的乃是一个身披戎装的英朗男子。

小春瞥了一眼,却怔怔地将那画轴夺了过来,藏在身后,他心遭剧痛之时,连神魂都有几丝恍惚,于是他只垂着眼睛不停地摇着头,喃喃道:“这个不行,他虽出身显贵战功赫赫,却长年驻守边关定会与你聚少离多,若是将来稍有不虞更是拖累你一生幸福,我记得我明明将他的画像取走了......”

李无邪的眼睛越来越红,她的手也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下去:“够了......”

小春还想说些什么,可李无邪却对扬高了声音阻止道:“够了!”

小春怔在原地,他徒劳地看着一行清泪渗出李无邪的眼角,可他已然失去了所有为她拭泪的资格。

他只能站在原地,任凭那轻飘飘的眼泪化作一柄又一柄钝刀,切割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为我做选择......”李无邪扶着那株海棠树,她泪如雨下,“父皇说女子不宜舞刀弄枪,我便不能习武;世人说女子不宜抛头露面,我便必须待在深闺之中;所有人都说我是大齐的公主,于是我必须一步一步走得如尺量般的端正不能有分毫之差......现如今,你又要来为我举荐天下才俊以做我的驸马......”

泪水模糊了李无邪的视野,她却抬手擦去眼泪,她明明白白地望着小春,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与后退:“你明知道我有位心上人,世上无人能与他风华相提并论......”

小春的心疼得几乎麻木,他再也按捺不住一般,想伸手扶住颤抖的李无邪,可那手上用以遮掩伤疤的黑锦却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眼前,小春将将抬至半空的手就这样僵在了空中。

他终于还是缩回了手,他与她之间,明明那样近,可小春知道,他们已然如隔天堑。

“他......”小春缓缓闭上双眼,“不配。”

像是一把钝刀刺入心脏,李无邪的心中也泛起阵阵战栗的酸楚,她定定地看着小春,不敢错开一分一毫的视线:“若我......非他不可呢?”

“殿下——”小春深吸了口气,他的魂灵已然摇摇欲坠,“这世上从来没有,非谁不可......”

他说着转过身去,只留给李无邪一个决绝的背影,可就在他转身之时,一滴眼泪却又悄然而下,小春面上泪痕依稀,他颤抖着叹息道:“他不过是你命中最微不足道的渺渺尘芥......”

“他才不是尘芥!”李无邪望着小春的背影,眼泪流淌不止,可她却又倔强地擦干眼泪,她眼眶通红,可她的声音却无比坚定,“他总以为自己仰望明月,殊不知他才是我命中最皎洁的月光!”

心头巨震,最无瑕的真心里,小春几乎无处可以躲藏,他只能任由灿烂的光明消融自己已然腐朽的身躯。

灵魂灼烧,百般煎熬。

“世人总是耻于谈爱意,女子好像也不能说真情,可我偏生想告诉他!”李无邪才不怕世俗的耻笑,天下藏污纳垢屡见不鲜,而她的爱可见天光——

“他很好,非常好,他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好的人。”李无邪挣扎着直起脊背,似乎这样就能抗下所有的流言蜚语、千夫所指,她把所有的泪都敛去,就像她此刻要将胸腔中的爱意都说尽,“就算他不想要我的真心,可他至少不能这般贬低自己!”

“他一路走来困顿风霜如许,他把一颗心都给了旁人,我只望他......”李无邪缓缓闭上眼睛,她也终于转过身去,“我只望他,能学会爱一爱自己。”

爱......这世上最复杂最深重最捉摸不定的一个字,顷刻之间令小春心防乍溃,一滴又一滴的水泽跌落在地,像是云头夏雨,可小春知道,他已泪流满面。

从没有人教过小春怎么去爱,当他想去爱一个人的时候,又已经太迟。

阴差阳错,这世间从头至尾,都是阴差阳错。

李无邪走了,她离开了斜晖堂,她再也没有回头。

阳光渐渐黯淡,浓重的黑云已逐渐遮蔽了苍穹,一场昏沉的大雨就要来临,正式敲响夏日的序曲——

而小春伫立原地,任凭风啸云移。

他只想静静地站在这里,哪怕是大雨淋漓。

......

乾清宫。

龙椅之上永熙帝闭目静听,殿下太子李谛敬请圣命:“父皇,如今皇妹已到适婚之龄,朝中才俊亦多有良配,儿臣想求父皇为皇妹赐婚,也好以天家之喜涤荡近来战火之气。”

手掌上的佛珠默默转动,永熙帝听得分明,却闭口不答。

阳光被挡在殿外,灯火也显得幽昏,永熙帝的面容半明半暗。

李谛以为他只是在思索,便继续道:“加之近来蒙古边部动荡,难保蛮夷之辈不会以此要挟,高攀我大齐明珠......”

李谛是醋李无邪,可她终究是李谛唯一的妹妹,永熙帝与他父子离心,李不孤与他已成仇敌,李无邪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大齐明珠,又何尝不是他细心呵护的明珠。

“啪嗒。”转动的佛珠停下,永熙帝缓缓睁开那双枯朽的眼睛,他俯视着李谛,意味不明地道:“你也知蒙古动荡......”

李谛闻言蓦地一滞,怔愣良久之后,一个令他感到无比凉薄、几近骇人的念头涌上心头,纵是心狠如李谛,也不禁感到不可置信:“可她是您唯一的女儿......”

永熙帝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他平静得像是一截死去的朽木:“正是因为她是朕唯一的女儿。”

一阵无法言说的、庞大的惶然笼罩了李谛,李谛沉默地望着永熙帝,他只觉得讽刺。

他知道永熙帝凉薄,他记得自己的母后与母族的结局,可李谛怎么也没想到,永熙帝对自己昔日里百般宠爱的唯一的女儿,竟也能这般无情。

李谛从未将永熙帝看作生养自己的父亲,永熙帝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至高权力的符号,一片头顶如影随形的阴影,可如今李谛面对着永熙帝,却觉得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都有几分非人。

他是真的没有心,还是三十余年至高无上的权力将他的心吞食殆尽?

“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大可商议......”李谛还想推脱,可永熙帝没有给他机会:“蒙古此次来势汹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眼下国内匪兵四起,不宜再起战火。”

“砰。”火烛爆了灯花,永熙帝的面容明灭一瞬:“她是大齐的公主,总要承担起家国的责任。”

“朕意已决。”

寥寥四字,将李谛的一切退路都斩断。

若是反驳,便是藐视尊上,大不敬。

悲凉,垂首之间,李谛只觉得悲凉。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可李谛只得行礼告退——

“儿臣......”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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