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庆王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永熙帝枯瘦的身躯不停地抽搐着、颤抖着,像是一截挣扎的将死之木,腐朽的内脏猛地涌出一口深紫发黑的血,骇人至极地铺陈在那条被紧紧攥住的丝巾上。

鲜血在锦缎上缓缓蜿蜒,内侍悚然一惊,他正要尖声高呼太医,却被永熙帝拦了下来。

颤抖的、几乎没有重量的手扼住内侍的手臂,永熙帝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液,他缓缓摇了摇头:“谁也......谁也不能说,知道了吗?”

“陛下!”内侍在惊愕与恐惧之中两股战战,他当即便跪了下来涕泗横流。

“朕......朕万岁!你哭什么?”永熙帝连斥责也没有力气了,他只能虚虚地踹了那内侍一脚,色厉内荏道,“滚......”

“是、是!”内侍如蒙大赦般拔腿便跑,偌大的堂皇金殿中,只剩下闭目呼吸的永熙帝,与一个从黑影中突然涌现的身影。

“陛下,血滴子奉您之命暗查秋猎围场,数月搜寻,终于找到了一丝端倪!”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血滴子首领低声对永熙帝道。

永熙帝的身形一滞,他紧攥着带血丝巾的手也忽地松开,那被染脏的丝巾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咳、咳咳,将找到的东西......呈上来......”

一架残损的、几乎分辨不出原形的弓弩被呈到了永熙帝面前,永熙帝艰难地睁开眼睛,颤颤巍巍打量了一眼。

“这是......”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永熙帝摇了摇头,把眼前眩晕的黑影都晃散,“这能说明什么?”

“回陛下,此弓弩并非凡物,凡五十丈之内,所射之箭皆有穿石之能,持此弩者若欲暗杀,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血滴子首领有一瞬的迟疑,但他开始接着将自己的猜疑讲完,“此弓虽经过改造,无法分辨具体来自何处,可这世上有能力改造出如此之弩者,臣恐只有京师神机营有此神通......”

“神、机、营......”永熙帝一字一顿,他浑浊的眼中空无一物,他的语气也平淡的吓人,唯有那不时抽搐的嘴角,才能昭示着他内心的波动。

“可你没有办法证明、证明这弓弩,一定为神机营所有......”

血滴子首领额角骤生出一滴冷汗:“......是,但此弩特殊,臣敢说有七分把握!”

“朕给了你将近一年的时......咳咳!”气血上涌之间,永熙帝又咳嗽起来,他只能再次闭上眼睛缓了缓心神,待平复了呼吸,他才继续道,“一年的时间,你只搜到这七分把握的东西吗?你的项上人头,还想不想要了?”

“陛下恕罪!”血滴子首领只得磕头认罪,可他心里却叫苦不迭。

不是他不尽力尽心,他能做的都做了,只可惜秋猎中那伙“蒙古刺客”手脚太干净,他率着手下人花了一年时间搜遍围场,到头来也只搜出来这么一架掉落在山崖青松上的残弩。

大殿之中寂静无声,惟有血滴子首领不断叩首的声音,平白惹得永熙帝心烦气躁。

“滚吧......”永熙帝累极了,“去命内侍取我的丹药来。”

血滴子首领正要领命退下,永熙帝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话锋蓦地一顿一转:“......等等!”

血滴子首领绷紧脊背,等候圣谕,永熙帝眼中掠过一分暗芒,他出乎寻常地改了命令:“不用去取丹药了,叫人传刘福前来觐见!”

“是!”

“呼——”身影遁去,殿内烛火明灭一瞬。

万籁俱寂。

......

刘福身为首领太监,往常都是侍奉在永熙帝身边的,只是近来永熙帝不知为何,总是屏退刘福,倒叫刘福自个儿心里惴惴、惶恐不安。

如今他一接到宣他觐见的旨意,当即一溜烟小跑着到了乾清宫外,本就虚浮的皮肉上更是出了一层淋淋的汗。永熙帝唤他进来,刘福登时二话不说,提起衣摆跨了门槛,尚未开口便是对着永熙帝大拜叩首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永熙帝道。

同往常一般的语调,除了有些虚弱憔悴之外,与平常并没有太大区别。

是自己失了宠信?那倒不可能,刘福心道,自己多年服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可能一朝之间就被永熙帝当作弃子了。

那为什么永熙帝近来总是有意避开他呢?

或许......狭小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刘福跪得恭恭敬敬,神色却阴险毒辣得更盛蛇蝎——

或许自己的这位陛下,是有什么东西不想让他瞧见。

也不仅仅是他刘福,近来湘贵妃、三皇子甚至连太子殿下,都不得面见圣颜,永熙帝对外传是要修道养心,可是刘福却清楚,这位陛下的身体恐怕已经要被那些丹药给掏空了。

一具看似最至高无上、享有无穷权柄的肉身,实则内里已然千疮百孔了。

“刘福。”永熙帝唤了他一声,刘福这才回过神来,换上一副奴颜婢膝的神情站了起来,殷勤地走到永熙帝身边,将茶水奉到帝王的手中。

“奴才在。”刘福谄媚笑道。

“你可知朕唤你来,所为何事?”永熙帝眼珠微转,他紧盯着起伏的茶水,而那茶水中清清楚楚地倒映着刘福的身影与神情。

“陛下的圣意,奴才怎么敢揣度,还请陛下赏奴才个明白吧。”刘福眼睛眯着笑着,神情未有丝毫波动变化。

“当。”一声轻响,杯盖被随意地丢下,当啷啷转了两三圈,这才与茶盏严丝合缝地闭合起来,永熙帝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意味不明地道:“如果朕许你猜呢?”

“这......”刘福佯装为难,“奴才斗胆猜是陛下寿诞一事。”

永熙帝似是笑了一声,可那笑与咳嗽声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声闷哼:“刘福,你在朕身边服侍了多久?”

“回陛下,有二十六年了。”刘福似有些感慨涕零,“陛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二十六年......你是在朕身边时间最长的人了。”永熙帝将眼底的暗色敛尽,他和缓了语气道,“不怪你猜得这样准,朕召你来确是为了寿诞一事。”

“奴才惶恐。”刘福照常将姿态放低到了尘埃里,微弯着腰,露出一副谄媚的笑,永熙帝却有几分亲切地道:“不必惶恐,朕是有些话想问你。”

“奴才必定知无不言。”刘福的腰更弯了三分。

“近来朕总是有些神思不主,恍惚之间,想起许多旧事。”永熙帝长叹一声,“梦寐前尘,朕竟觉得自己做了许多错事......”

“陛下!”刘福一惊,正要说些什么,永熙帝却抬手打断了他:“朕的事情,朕自己最清楚。有些事朦胧不清,有些事迫不得已,朕乃天子......可真到了这般年岁,回头望去,才发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永熙帝浑浊的眼睛凝望着前方,他的眼中竟流露出三分亲情的眷恋:“你说......此次寿诞,庆王会进京吗?”

刘福将永熙帝眼中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他心思千回百转,表面上却挤出一两滴感动的泪水来惺惺作态:“陛下,庆王感念天恩,必定会进京贺寿的。”

“朕与他本是至亲兄弟......”永熙帝的声音都掺杂了几分颤抖,“朕是哥哥,他是朕看着长大的,小的时候朕也会偷偷藏一块饴糖,待他哭闹的时候便悄悄递给他,拿了糖他就不哭了,他就这么捧着糖、脸上挂着还没干的泪,对着朕笑。”

“年少的时候,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练剑、一起游猎,他喜武功,不喜谋略,他说来日要奉朕为帝,而他则为朕戍守家国、开疆拓土。宫中人心多凉薄,行步间如履薄冰,朕与他相互搀扶,才能熬过那无穷无尽的暗箭冷枪......”

灯火忽明忽灭,往事如潮水回流,真真假假,连永熙帝自己都分不清哪句是真情哪句是假意,他哆嗦着嘴唇,天子帝王,竟流下一道依稀泪痕:“后来,后来朕真的登基为帝,他也真的成了朕的左膀右臂分封两江,上官氏之乱他功居第一,可他、可他功高震主啊!”

“帝王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当年阎如风反心已生,朕也不得不提防着朕的亲弟弟......一念之差,竟叫他与妻子儿女分散两地,十数年......”

浑浊而老朽的双眼缓缓闭合,永熙帝为往事伤怀,刘福也跟着痛哭不止,倒让这场蕴藏了几分真心的话,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滑稽作态。

“陛下如此用心良苦,何不召庆王入京,兄弟再聚,冰释前嫌?”刘福抽噎着道。

“朕当然希望他来,同胞兄弟,血浓于水——”永熙帝叹息一声,“我们都老了......”

“可是,他未必愿意来,朕也不愿再强迫他了。”苍老的手掌按上刘福的肩,永熙帝的声音有些喑哑,“刘福,这些话朕只同你说,不要泄露出去。”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刘福连连点头,他抬手抹着眼泪,在手掌的遮挡下,他狭小双目中的阴谋诡计几乎要溢出眼眶。

永熙帝希望庆王来京为自己贺寿......加之,加之永熙帝身体摧残如此!

好机会啊,天大的好机会啊!!!

这是上天垂怜他刘福,这是天送到他手掌心的福气!他怎能不要呢?他不能不要啊——

“还请陛下安心,奴才当守口如瓶。”刘福挤出一滴虚伪的眼泪,“只是天恩昭昭,奴才想,庆王也会在千里之外、冥冥之中,感戴天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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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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