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幸者谁尝琼浆露?

满堂欢宴寂静一瞬,那些觥筹交错的人的目光,此刻尽数都落在了这五人身上。

灯影重重,如烟障目,琴声低沉,喑哑诡谲。万众瞩目之中,那奉酒的侍女垂手敛目,按照东西座席次序,首先来到了太子李谛的身边。

“殿下请取酒。”那侍女双膝微弯、身形半蹲,将托盘举过头顶,以供李谛抬手取酒。

李谛的目光扫过五杯相同而无异样的酒液,他用笑意来掩盖眼底的凉薄算计,丰润的唇微微弯起,他又披上了那层浪子佛像的皮,以掩饰皮囊下机关算尽的恶鬼之心:“五杯酒,你说哪一盏滋味最好?”

那侍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李谛在询问自己,她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竟在大齐储君面前失了礼节,磕磕绊绊道:“滋味皆是相同......只、只是四面方位以东首为尊,殿下宜取东边酒盏。”

“原是如此。”李谛含笑点了点头,他好像真的从善如流一般,听从了侍女的建议,端起了东侧那杯酒,“三人行必有我师,本王不妨听你一言。”

李谛率先端握酒盏,那琴声竟也随之铮鸣一声,“咚——”的一声清脆琴音响彻殿宇,众人紧绷的心脏似乎也随这琴音跳动一瞬——

晏花时与傅东海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微微点头,李不孤手掌握紧了一瞬,但终究还是徒劳地松开,而小春上前一步,第二个端起了南面酒盏。

东为毒,南为蛊,满堂灼灼目光之中,小春微微压住了李谛的手腕,而将自己手中的那盏酒递到了李谛身前:“回禀殿下,照五行之说,南北东西中各应五方神兽,东方青龙固然为尊,只青龙为春之神,如今春过而夏盛,不如取南方之酒,饮朱雀流火,享生生不息之泽。”

说话之间,小春与李谛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意味不言自明。李谛尚不知这五杯酒中混了毒酒,但他知道小春手中的一定是他们所需要的蛊酒。

“小春——”极庄重的场合,李谛却将小春的姓名唤得绵长而亲切,他笑着接过小春手中的那盏酒,而将自己手中酒盏换给了小春,“小春说得有理,青龙至尊,略显僭越,不如朱雀为好。”

酒盏交换,仿佛命运的浮萍在浪中打旋,又不知要向何处漂泊。小春与李谛尚未作何反应,这大殿中却已有旁人为他们心焦意躁——

譬如晏花时黛眉微挑,譬如傅东海眼神微沉,又譬如李不孤心头一震,只见他紧盯着小春手中酒盏,竟是猛地站起身来,向李谛与小春的方向走去!

变故突生,连晏花时与傅东海也意料不到,事实上,这一场夜宴的变数已然有些超乎他们的预料了。

现在他们都已察觉到,这夜宴上各方势力错杂交缠,众人又各怀鬼胎,他们身处局中恍若雾里看花——

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试探与较量。

在他们二人的凝视之中,李不孤径直端起了托盘之上的北面酒盏,只见李不孤含笑举杯,似是要向李谛敬酒,可他动作之间,杯中酒液竟不慎泼洒出些许来!

“本欲向皇兄敬酒,可惜臣弟笨拙,不慎泼洒了半盏佳酿。”李不孤双目真挚竟不似作假,他苦恼片刻,又将目光转向了小春,“小春,本王倒有个不情之请。”

“半盏不足以显诚心,你便与本王换盏吧。”

小春、李谛、李不孤。

三人目光交汇只有短短一瞬,心中计量却已翻江倒海。

“殿下之命,岂有不从之理?”小春双手将自己的酒盏奉上,好一副恭敬做派,李不孤与小春手中酒盏再次交换——

东、南、北。

毒、蛊、蛊。

李不孤、李谛、小春。

两蛊一毒已然在手,侍女手中托盘之上,尚剩下一盏毒酒与一盏普通佳酿。

而在晏花时与傅东海的算计之中,这剩下的一杯毒酒必须交到李谛的手中。

李谛暴毙,方能嫁祸刘福,离他们的得偿所愿只差这一盏毒酒而已!

就在晏花时与傅东海思虑之间,李谛与李不孤已双双将杯盏靠近唇角,兄友弟恭,仿佛真的是相互敬酒,晃动的酒液下一刻就要沾湿他们的唇角——

“且慢。”晏花时盈盈一笑,而李谛与李不孤的动作一顿,“如此佳酿,应当同饮才是,你二人兄弟对饮,不如我五人共同举杯,为陛下祝寿。”

“贵妃说得是,二人对饮终究不如众乐也。”垂下的、晃动的冕旒遮挡着永熙帝的神情,他只应声道好。

晏花时闻言又是一拜,笑道:“祝寿之前,臣妾有一曲霓裳羽衣舞欲献给陛下,臣妾色衰老矣,然江山代有佳人出,陛下可愿一观?”

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色衰老矣”,可她顾盼之间又有谁能与她眼波相媲?

永熙帝自然不拒,他应声曰“准”,晏花时含笑拍手,那早已侯在殿外的霓裳舞者当即鱼贯入殿。

光彩耀目的霓裳迷了谁的眼,翩跹如惊鸿的身影又流转到了谁的身边,那些身披羽衣的舞者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极尽曼妙之姿,鼓琴者更是以琴声相和,仙乐与曼舞相融,李谛作出一副惯常的浪子作态,单手托腮,含笑间用指节敲着节拍。

故作欣赏的视线与一位舞姬的双目相对,李谛眼神微动,而那舞姬回以一笑,竟是飞旋着舞步,径直向李谛的座席走来。

霓裳羽袖如春风一般轻拂过李谛的面容,这位素有浪子之名在外的东宫太子仿佛真的为舞姬的容色倾倒,他抬手想去牵扯舞姬的衣袖,可舞姬一个转身,那回风流雪般的羽袖层纱便飘荡而去,从李谛掌心滑走。

众人望去,皆称太子风流,那舞姬也自信得了这位太子殿下的欢心,她甚至就在李谛座侧,开始舞一曲胡旋舞。

琴声愈转愈急,舞姬旋转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她翻飞的衣袖几乎在空中凝为一道虚幻的虹光,所有人、甚至连李谛都仿佛为她的舞姿倾倒,似乎殿中所有人的注意都凝放在了她飞旋的身影之上。

于是似乎无人瞧见傅东海指尖轻弹,似乎无人瞧见一颗细微的玉珠破空而出,在极巧妙的内力加持之下,那玉珠准确无误地碰撞上李谛置于桌上的酒盏,“叮”的一声轻响融于琴声之中,那酒盏微微腾空,下一刻,舞姬的霓裳羽袖拂过腾空的酒盏与侍女手中的托盘,眨眼之间,一杯与之前无二的酒盏便被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地!

酒液摇晃着、摇晃着,像是微小而汹涌的海浪,李谛却仿佛浑然不觉,他只是百般赞赏地看着舞姬,待舞姬一舞终了,李谛便头一个鼓起掌来。

太过耗费体力的舞蹈使舞姬额上都渗出了一层细汗,她站定了身形,垂首向李谛行礼而退,低垂的眉眼被笼罩在阴影之中,于是她眉目间闪过的暗芒也随之藏匿起来,无人知晓。

李谛身后,小春的视线隐约扫过那托盘之上的两盏酒液,而后又不经意地瞥了傅东海一眼。傅东海似有察觉,他眉心一跳,以为小春察觉到了自己与那舞姬的动作,可小春仿佛只是无意一般,很快便看向他处。

酒盏已换,大势已成,李谛与李不孤皆持毒酒!

晏花时三人心神微定,他们只须坐等一场好戏开演!

而此时此刻,一直身处局外的刘福正附耳听着永熙帝的吩咐,也不知永熙帝说了什么,刘福便端起永熙帝桌上的一盘梨花酥,送到了李谛的面前。

“殿下,陛下说您爱吃梨花酥,特命奴才送一盘给您。”刘福谄媚着弯腰,可他一低头却又有些为难,李谛桌上山珍海味尚且无处安放,又哪里来多的地方放这一盘梨花酥呢?

刘福只好自作主张地移了移李谛桌上的酒盏,将这一盘梨花酥放到了李谛面前。

一时间,刘福肥硕的身躯半遮住了李谛,也遮挡住了小春的身形,傅东海眉头微皱,他刚要查探刘福身后的情况,永熙帝却在此时开口道:“贵妃,傅东海,你们也尝一尝这百年佳酿吧。”

“是。”晏花时与傅东海齐声应是,侍女低着头恭恭敬敬将酒盏呈上,晏花时与傅东海各拿一盏。

此时此刻,五盏酒尽皆有主,李谛、晏花时、李不孤、傅东海与小春各持一盏,各自回到原席起身而立,共同举杯向永熙帝齐声祝寿。

“谢陛下赏赐佳酿,愿陛下万寿无疆——”

“铮——”琴声高昂而激烈,一首乐曲正奏到最浓烈之时,恰如一场风波与漩涡正至极点——

而这风暴中心的五人,正将酒盏抵近唇侧。

五杯酒,东西毒,南北蛊。

青龙白虎夺魂命,朱雀玄武令智无。

唯有中者最平宜,幸者谁尝琼浆露?

永熙帝冕旒后的神色莫测,刘福狭小的眼中迸□□光,李膺与李怀庆父子手掌紧攥,奉天殿中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五人的身上。

饮,还是不饮?他们手中究竟是毒酒,还是佳酿?

没有人能够确信,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只能握紧手中杯盏,而后——

仰头饮尽。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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