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唯其央者,为九州皇

云漪的手无力地滑落,老太监终于挣开了云漪的束缚,他如同见鬼了一般向外奔去,可云漪索命般的眼睛仍然紧紧盯着老太监的背影,她像是要透过这里唯一的活人,来看见害自己的罪魁祸首,“湘贵妃......我知道,这是她的手笔......”

“据那老太监说,云漪生前的最后一句遗言,只有三个字——”

窄小的绣鞋踏上摇摇欲坠的木椅,云漪将脖颈抵上白绫,她惨淡如鬼的面容浮现出一个平静到诡异的笑来,她轻轻张口、一字一顿:“湘、贵、妃。”

“砰!”木凳被踢翻,骤然的失重使云漪无可避免地向下坠去,所有的重量都被压在云漪脆弱的喉骨之上,顿涩的窒息感蔓延全身,云漪却觉得痛得快意,她的目光紧紧望向钟粹宫的方向,像是要把那个害死自己的幕后主使深深地印刻在眼底心头。

来日若化为厉鬼,至少知怨债何处。

“咔擦。”喉骨已断,生息立止。

一阵风来,那具悬挂的身体有如薄纸一般轻摇。隔壁的嬷嬷听了一夜的敲击声,第二日清早,一夜未眠的嬷嬷怒气冲冲地冲出门去,想对云漪兴师问罪,可当她推开云漪的房门时,她才无比恐惧地发现——

那一夜的敲击声,其实是云漪的尸体,轻飘飘地撞击着墙板的声音。

自此那间房屋再无人居住,只是听闻有时夜深人静,仍会有敲击声莫名响起。后来湘贵妃借祈福之名请各大道人入宫做法,那所房屋也顺理成章地被贴上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生前无可奈何,死后仇恨也不得报,敲击声自此再无——

但愿她不要困于黑暗,但愿她已转世忘却前尘。

一桩经年的阴暗秘辛水落石出,这宫中从不缺闹剧与枉死。

“湘贵妃为扶持三皇子,利用云漪断绝陛下子嗣,云漪只不过是她用之辄弃的一柄刀罢了。”小春可以为云漪叹息一声,但这样的故事在宫中从不罕见,他真正的目的不是为可怜人悲悯叹息——

他终于图穷匕见,问到了自己最关心的、也是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孩子呢,现在又在何处?”

心腹回道:“那孩子自生时起便一直待在掖庭,曾有一位老嬷嬷好心,将他照顾到四岁便撒手人寰,自此那孩子受尽欺凌冷眼。但他或许命硬,竟也在掖庭活到了现在。”

“掖庭。”小春喃喃念道,“如此算来,如今他已是十六岁的年纪......他叫什么?”

“陛下亲赐一字为名......”心腹踌躇一瞬,而后将这个残忍至极的名字宣之于口,“灾殃之祸,名为——”

“李殃。”

一声嗤笑蓦地响起,心腹小心地抬起头来,却只见小春满脸讽刺之意。

惺惺作态的伪君子,不愿留下虎毒食子的骂名,却又不甘至极地赐下这么个极尽恶毒的名字,任由旁人欺他辱他,充耳不闻。

真不愧是当今天子。

也可怜这个孩子,生母离之生父弃之,流落掖庭不知吃尽多少苦楚折磨。

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形形色色的苦难,与命途多舛的苦命之人。

“李、殃。”小春轻念着这个不祥的名字,他微垂的眼中似有暗流涌动。

这个孩子,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小春的嘴角微微弯起,他站起身来径直向外走去。

“督主,外面风疾雪重,行走多有不便......”心腹愕然一瞬,他呐呐问道,“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小春掠过心腹的身旁,他径直拿起门外的油纸伞,孤身一人向外走去,留给心腹的,只有一道在风雪中飘荡的回音——

“入宫,掖庭。”

......

掖庭前,宫道旁。

飞雪无休无止地从苍穹落下,寒凉的雪花渗透衣襟,少年李殃不禁在风雪中打了个寒颤。

他仍是那么一身破旧的、单薄的、但却洗干净了的衣衫,他被冻得牙关都在打战,可他的心却竟然不觉得冷。

因为他的怀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件狐裘,因为他在风雪中,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

李殃不知道那位大人何时会再来,碰巧与偶然都太虚无,李殃怕自己会错过,于是他只能在这里等,从天亮等到天黑,等上一个又一个日日夜夜。

他从不被天命眷顾,他从不幸运,于是他只能竭尽全力。

李殃就这样在风雪中站立着,他等啊等啊,思绪也随着飞雪飘荡,他想,若是他真的等来了那位大人,那位大人或许会有些讶然地问他——

“你......”撑伞走至掖庭门前的小春看着有些熟悉的少年,目光扫过少年怀中的狐裘,小春略有些愕然道,“你怎么在雪里站着?”

意料之外而又令少年魂牵梦萦的声音骤然响起,将李殃从幻想中拉回现实,梦与真实重叠,少年喜不自胜,他望向小春的双眼亮如星辰!

呼啸的飞雪里,李殃紧张无比地说出了自己已想过千百遍的答案——

“我......我偶然抬头见飞雪飘摇,想着大人或许会再临此地。”

他说偶然,他说碰巧,他说得轻易得好似二人之间真有微妙的缘分。

小春信以为真,可他不知那缘分背后,是少年多么执拗的痴痴苦等。

“那你我倒有些缘分。”小春点了点头,但他此来并不是为了取回狐裘,他只是来寻一个人。

于是小春只看了李殃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欲向掖庭中走去。

可就在小春将将要抬步跨入掖庭之时,一个偶然到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忽然掠过心头,小春猛然回头,看向少年已至自己肩头的身形。

“你......你今年多大了?”小春有些迟疑地问道。

李殃紧紧盯着小春,他背在身后的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回大人,十六。”

十六......十六!

少年,十六,掖庭......

这许许多多的重合凑在一处,小春屏息一瞬,他不禁走近一步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少年有一瞬的羞于启齿,但他终于还是道,“李殃。”

“哪个殃字?!”小春的问声紧接而来,飞雪之中,小春的目光竟灼灼如火!

“灾殃的殃。”李殃低下头去,他知道自己万般不祥,“对不起,大人,我......我知道我是不祥之人,我——”

李殃还想说些什么,他不想让这位大人厌恶自己,可一声轻笑却截断了李殃欲说还休的话——

小春再也压抑不住唇角的笑意,他竟不知命运巧合如此,原来他所寻之人竟早已与他见过!原来那天雪中任人欺凌的少年就是那位流落掖庭、命途多舛的四皇子!!!

有时候碰巧到了一定地步,这便已是上天的预示了。

“殃,这个字不好。”小春意味不明的声音响彻头顶,李殃一瞬之间血色尽失。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没人会愿意接近他这个卑贱的不祥之人......

李殃不想在大人面前哭,他竭力地、逼迫着自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可下一刻,小春紧接而来的话却叫他心神巨震,怔愣原地——

“天下四方,万国之邦,唯其央者,为九州皇。”小春垂首看着少年单薄而颤抖的肩膀,他将话语放缓,他在等一个回答,“依我之见,不如去歹,作‘央’字。”

漫天飞雪之中,李殃震撼得有那么一瞬都失去了知觉,喧嚣的风声在他耳中偃旗息鼓,寒凉的霜雪刹那间都失去了温度,李殃呐呐张口却哑口无言,他只能怔愣着抬起头来,不知所归地撞进小春的幽深眼眸。

人人都斥他灾殃不祥退避三舍......如今却有人对他说,命于己手,去歹为央。

殃,央。四笔之错,天差地别。

泥泞般的往昔与新生的未来,只差这寥寥四笔,与一个轻易的点头。

李殃眼中水泽闪烁,他定定地望着小春,在飞雪中露出一个不问东西的笑,他只说:“如果我答应了,我们就会再见的,对吗?”

小春似乎也怔愣一瞬,但他很快便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李殃终于倾吐出一口颤抖的白气,一滴眼泪滑过他的脸颊,水泽很快凝结为冰,李殃就在泪水结成的霜雪中灿然一笑。

他说:“好。”

于是殃化为央,命运的齿轮无声地转动,他一生的轨迹就此天翻地覆!

“啪嗒。”纸伞轻斜,小春撑伞为李央挡却了所有袭来的风雪。

这个漂泊无依的少年自此有了庇护之所,他再也不是朝生暮死的无根之人——

他有心心念念之人,他有归处......

他从此,再不惧严寒霜雪。

很多年后,当李央再次忆起这一天时,他笑着说道——

“其实他已将自己的来意说得很明白,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唯其央者,为九州皇,我当然也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

“你们说他利用我,这不是假话。他利用我,可也只有他救了我,是他赋我新生,我一条性命皆是他亲手所予——”

“死生付之,又有何妨?”

“我心甘情愿被他利用,事实上,当他点头肯定我们会再见之时,我便已下定决心了。”

“你们谓我求青史留名,至尊无上,可我自始自终唯一所求,只有......”

呢喃不清的、尚且遥远的话语消散于飞雪之中,此时的少年李央颤抖着手,无比忐忑地轻轻牵上小春的衣袖:“大人,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您可以叫我小春。”小春道。

“小春......”李央无比珍重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小春的名字,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小春、小春......小春先生!”

李央胆怯地问道:“我能唤您先生吗?”

小春怔愣一瞬,但他还是点头说好。

先生,先生,小春先生。

这个尊敬的却又亲切的称呼将会陪伴小春走过很远的路,但彼时的小春,却为这个第一次听闻的称呼而轻声发笑。

笑意驱散寒凉,油纸伞挡住风霜,小春与李央紧紧相缠的命运就这样结缘。

向前走吧,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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