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不要谈爱

如今关西再起战火,苏赫巴鲁因着新仇旧怨,行事愈发狂躁残忍,蒙军进攻一日烈过一日,安定卫亦岌岌可危。可恰在此时,中线连连败退,辽东托木儿又攻破长城古北口,围攻京师,大齐处处边防可谓摇摇欲坠,竟无一处完好立足之地!

局势危急如此,身在关西的众人不得不做出最后抉择!

“为今之计,关西局势再岌岌可危,也须以京师为重,驰援京师迫在眉睫,今夜必须动身!”裴还凝望着那处处烽火弥漫的沙盘,神色沉凝得无以复加。

“来不及。”沈嵋摇了摇头,“且不说关西局势如何,就算从关西奔赴京师,快马加鞭也要半月有余。就算能够赶到,疲于奔命之军又如何与蒙军精锐相抗?况且......”

沈嵋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她的神情愈发沉重:“况且京师粮草本就不足,南方漕运在近年匪乱中多半废止,效率极低,估算着京师目前所存粮草,最多可撑半月有余,想要驰援京师,就必须要在这短短半月中逼迫蒙军退兵!”

大军压境,来势汹汹,半月时间,如何使得?!

小春细细看着大齐疆土图,他忽然抬手指了指大齐中部:“沈嵋说得不错。而且中部尚有乌恩其军拦截,我等想要驰援京师,先得越过乌恩其的阻拦。托木儿之所以令乌恩其占据中线,一是要东进经大同直逼长城紫荆关,从西面攻京师;二则是要拦截中、西部援兵,防止我们驰援京师。半月时间,倘若不知变通,我们兴许连乌恩其那一关都过不了。”

“要破乌恩其军,或许可与中部军南北夹击。”十九眉头紧锁,他神情难得严肃地指了指宁夏卫北方重地银川,“只要我们能与中部军取得联系,并避开敌军耳目直击银川,乌恩其军必受重创!”

“如今中部军中,倒有位我们的熟人——”花在衣意味深长地睨了小春一眼,“余玉龙如今也在中线战场。”

“我熟知此人,他是个可用之才,可与我们共破乌恩其军。”小春没管花在衣话中的酸气,“只是破乌恩其军事小,如何解救京师才是重中之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乌恩其军负隅顽抗,一时半刻我等也越不过中线战场,到那时京师命运便尚未可知了......”

众人商讨争论不休,可终究没有一个万全之策,裴还愁眉不展,却忽然见狄浊目光灼灼,似有计策蕴于胸腔!

“狄浊,你怎么看?”裴还发问道,在场众人也随之将目光投于狄浊身上。

狄浊,谢清之,这个一直以知世为任、命途辗转的人,风霜与挫折并没有压垮他的脊梁,反而使这块璞玉打磨得清辉夺目,在种种危局之下,他终于长成了一个运筹帷幄、决策千里之人!

狄浊神色凛然,他终于将胸中谋划全盘托出:“半月太短,从关西驰援京师,几为天方夜谭,但解京师之困,未必要亲临京师城下!”

“你是说......”一语惊天,裴还心中疑云似乎因之勘破一寸!

“京师内外尚有十万兵马,就算粮草不足,支撑半月也在情理之中,倘若我们能在中、西二线之间切断蒙军后方阵地,托木儿阵脚必然大乱!”狄浊字字铿锵,无比坚定,“到那时蒙军中线退败难进,西线有被侵吞之忧,而京师又久攻不下,托木儿无可奈何只能回防后方,到那时京师之围不攻而解!”

寥寥数语,谋士纵横,大齐命运就悬于狄浊一言之间!

“此计......”裴还与众人相望一眼,他们都在交换着目光,沉思之后,他们都郑重而果决地点了点头。

“此计可行。”裴还拍板定音,“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京师危急难以号令边疆,我等不得不擅自行事。今夜便动身,直攻中部蒙军后方银川,南北夹击!”

“庄生、小春、十九......你等随我直逼中线,沈嵋、狄浊......拜托你们守住关西,也帮我照顾好裴百岁。”裴还很快便做好了部署,一场大战又在眼前,他知道每一次出征都是一次告别。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但他是大齐的将军,他必须义无反顾。

小春点头同意,但又在此基础上面不改色地加了一句:“花在衣也留下守城。”

花在衣方才神色还算轻松,小春此言一出,他霎时间怔愣当场!

小春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余光也扫见了花在衣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知道自己的指尖在颤抖,但他终于还是将自己流溢出的那么一丁点怯懦藏于袖中。

议事已毕,小春像是躲避着什么似的,转头便踏出战帐。

所有人都相继离开,花在衣在原地怔愣良久,直到小春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他的视野中,花在衣才像终于回过神来似的,向小春离去的方向狂奔追去!

三月的天,可关西之地还是那般的寒凉,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过脸庞,小春迎风而前,不敢回头。

因为他知道花在衣会追上来,他知道花在衣会纠缠不休地问自己——

“什么意思?”花在衣狂奔得精疲力竭,他有几次甚至踉跄得差点跌倒,他只怕自己再也追不上小春,“什么叫我留下守城?!”

“......你擅谋略,比起战场厮杀,运筹帷幄更适合你。”小春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看花在衣一眼,他只是盯着前方无尽的黄沙与没有消融的积雪,似乎只有这样故作轻松的姿态才能压抑下他内心的激流。

“我......”花在衣费尽力气才压下自己一瞬的激动,那双清浅的青眸中多少复杂的情绪正在涌流——喜、怒、哀、忧、爱......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因爱而生的无可奈何的恨,他几乎语无伦次,“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觉得战场危险,我方才不该......可是,可是小春!你知战场危险,生死只在一瞬之间,因此你想让我待在关西待在城内,至少可以保全性命,你怜我可我又何尝与你不是一般!!!那中线战场千钧一发,那分明是修罗场、阎罗地!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关西城内苟安,我怎么可能让你独自一人身处险境!小春......我只求你,求你怜惜怜惜我的心意......让我随你一起去......”

小春深吸了一口气,他紧紧闭上双眼,竭尽全力将声音压冷、压轻:“一起去,万劫不复之地,你也要陪我一起去?!”

“是!”花在衣毫不犹豫,“万劫不复之地,就算是百世不得轮回,我也要同你一起去!”

太过干脆而郑重的答案,几乎在一瞬之间要攻破小春所有的心防。可小春知道自己不能答应,那中线战场将会是白骨累累之地,他不能、也不想让花在衣再涉足险境......

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对这个自己曾经只视其为棋子与过客的人如此珍重,甚至不愿让他再踏足危险?为什么花在衣的字字句句都仿佛洪水漫过胸腔,为什么面对他时一切伪装都要一溃千里......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当局者迷,小春,你不愿意、也没有勇气谈及的那个字,或许你早已身处其中了。

小春良久无言,他只能攥紧双手,极力抑制着自己的颤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个当世一流的聪明人,在情字之前也成了个愚人,他只能慌不择路地采取最愚蠢的方式来推开花在衣,故作疏离地把他推离这危险的漩涡:“......可我不需要你同我一起去。”

“我不需要你,也从来不需要任何人。”

“你骗我......”花在衣露出一个牵强的苦笑来,他不信他才不信——

可小春恰在此时回过头来,那双幽深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花在衣,花在衣试图从其中寻找着自己熟悉的情绪,可是没有......

那双幽深的眼里,有的仅是无穷无尽的冷冽。

一个是极力压抑着眼中情绪的人,一个是再也支撑不住苦笑、压抑不住泪水的人,他们彼此的神情都成为了刺向对方的利刃,这两个明明应当相拥的人,却在漫天寒风黄沙之中,遥遥相望,进退两难。

小春要走了,他知道自己再不走,他就再也伪装不了了,他怕自己好不容易高筑的心墙功亏一篑,可花在衣在最后一刻奔向了小春,颤抖着攥住了小春的衣袖。

泪水盈眶,花在衣只觉得心都痛得抽搐,他紧望着小春,问出了那个自己压抑在心底已久的问题——

“谢清之是你的恩人,李无邪是你的亲人,那我呢,我对你来说又算什么?”

小春偏过头去,他再也抑制不住眼睫的颤抖,他只能呓语一般喃喃轻道:“不要......不要谈爱......”

一瞬的轻语落入花在衣耳中,却如千钧临身,他的呼吸都为之停滞一瞬!

太残忍的话语,花在衣几乎要被这寥寥数语压垮。这样的痛苦、这样的折磨,比一个人在万年寂寞之中受千年霜打、千年水蚀、千年日晒、千年风摧还要残忍,花在衣宁可受拔舌蒸笼刀山血池十八层地狱种种折磨,也好过亲耳听见小春这轻飘飘的一句——

不要谈爱。

花在衣身形踉跄,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后倒去,小春伸手扶住了他。

一个寒凉的拥抱扶持着花在衣,花在衣心中又因之生出一线希冀,可下一刻后颈的细微疼痛将这最后一点希冀也驱散——

小春指尖夹着浸了迷药的银针,他小心地在花在衣后颈轻刺一下。

“小春......”花在衣的视线逐渐模糊,他竭尽全力试图看清小春的面容,可终究只是惘然,无可奈何之中,一滴清澈无比的眼泪划过花在衣的眼角。

“我恨你......小春,我最恨的就是你了......”越来越轻的呓语消散于北风之中,小春抱着花在衣,在原地静坐良久。

这个拥抱,便是他们的告别。

“花在衣,帮我守住关西......”小春微微俯下身来,他颤抖着在花在衣额上落下一个珍而重之的吻,“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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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
连载中飞光劝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