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夜谈

白日的混乱与喧嚣,都在黑夜降临之后,偃旗息鼓。秀水县重回平静,作恶多端的恶人终于获罪,饱受欺凌的人们终于可以在这样一个安宁的夜晚,做着久违的祥和美梦。

夜色下,厢房中,吴立正借着一星微弱的烛火,轻轻将肩头的零星血痕擦去。与温亦武等一众匪寇交手之间,他并未受重伤,但肩头却在不经意间擦伤了些许,可白日中公务太多,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有功夫去处理渗血的伤口。

沾血的棉布被浸入水中,晕开一片泛着铁锈味的红。吴立拿起一旁的棉纱,想裹起伤口,恰在此时,房门外响起一阵叩门之声。

“笃、笃。”

吴立循声望去,有些犹豫地唤了一声:“王爷?”

“吱呀——”房门被推开,小春走进房中,将手中提灯放在了桌上。

“你受伤了?”小春的目光落在了吴立的肩头。

“......”肩头裸漏的肌肤,似乎在目光的注视之下变得灼热,吴立这才想起自己衣衫不整,他连忙理好衣衫,向小春请罪道:“臣不知王爷驾到,有失礼数,还请王爷降罪。”

他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根本不敢抬眼去看小春。这位向来冷静而持重的青年才俊,此刻却不知怎的方寸尽乱。连吴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心中莫名生出一束火苗,将他双耳灼烧得滚烫而发红。

脚步声逐渐响起,吴立知道小春在向自己走来,他不由得指尖蜷缩、眼神飘忽,直到小春伸出手来将他扶起,吴立这才借着小春的力道站了起来,勉强压下了胸腔中莫名的心潮。

“王爷......”吴立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小春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必拘礼,坐下便是:“我此来只是想与你谈谈后续革新之事,却不知你受了伤,原是我唐突了,你安坐便是。”

吴立身上的傲气,此时此刻都被夜风吹散了,他此刻木讷得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他只能僵硬着身躯,直直地坐下。

“臣......遵旨。”

“不必多礼,我说过了,此来秀水县,一路上唤我小春便是。”小春倒不在意那些礼数尊卑,他自然而然地拿起一旁的干净棉布,对吴立说道:“有些伤口你擦不到,我帮你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差点叫吴立一跃而起,他蜷曲的手骤然握紧了床沿,似乎这样才可以削减一些他心中的紧张......和那陌生至极的情愫。

“臣......我......不敢劳烦王爷......”吴立只管低着头支支吾吾,双颊涨得通红一片,他想推辞,可小春却没有给他机会:“既知我是王爷,本王的命令,你还敢违抗不成?”

一句玩笑话,却叫吴立彻底破功,他只能颤抖着手,咬牙拉下了合上的衣衫,重新袒露出肩头及背后的伤口。

柔软的棉布轻轻按压上背后的伤痕,小春温热的指尖与吴立战栗的肌肤,只隔着这一层薄薄的棉纱,吴立蓦地一抖,可此时小春又在吴立身后轻笑一声,玩笑道:“这才是本王的忠臣——”

戏谑的话,拖长的尾音,而他们又那样的近,小春的手就按在他的肩头......忽地一阵彻骨战栗掠过吴立的脊柱,刹那间便蔓延全身,吴立霎时间全身僵硬,丝毫不敢动弹。

丛生的灼热在皮肤之下沸腾,将吴立灼烧得口干舌燥,他的喉结滚动了一瞬,像是想拼命吞咽着什么。可这只能是抱薪救火、扬汤止沸,越发无法抑制的燥热催发出涔涔细汗,吴立只觉得自己仿若置身火窟之中,一秒钟无限延长成一月、一年,一瞬微小至极的触碰也被无限放大,这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但你若问吴立愿不愿意受这样的煎熬......

他回答不了,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片密密麻麻的空白。

“若不是今日那伙匪寇自投罗网,我倒不知道你竟会武。”小春微微垂着眼眸,他擦拭着吴立的伤口,可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吴立的脊背中央。

棉布被轻轻丢下,小春的指尖划过吴立的肌肤,落在了他凝视的地方。

“你这里,是曾经受过伤吗?”

此话一出,吴立猛然一惊,他才发觉自己出神太久,以至于都忘了去掩藏背后的秘密......

他猛然拉上衣衫,掩饰性地反问道:“王爷怎会知道?”

“我最熟悉的便是伤口,这块皮伪作得真,只可惜和真正的皮肤还是略有不同。”小春收回手来,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深,“我倒好奇,你有什么伤口需要掩盖?”

“烫伤。”吴立立刻接道,“幼年时不慎碰倒了一壶热水,浇在了脊背上,丑陋不堪,极为骇人,遂遮掩了起来。”

“是吗。”小春笑了笑,“可我看这块遮掩的假皮,不过数年而已。”

“幼时家贫,连温饱都成问题,哪里有心思去遮掩这些,只是近年才遮掩起来而已。”吴立背对着小春,他根本不敢回头,他怕小春一见到自己的神情,便知道自己是在撒谎。

“原是如此。”小春点了点头,似是将这一页翻过,“虽然伤痕早已长好,但终日遮掩躲躲藏藏,终究还是郁闷。不过这也是你自己的事,遮掩与否,都在你一人而已。”

吴立觉得小春似乎话中有话,但他并不确定,吴立正犹豫着是否要试探小春,而小春却已出言扯开了话题:“不过我倒是对你知之甚少,今夜安静,不如便说说你的生平吧。”

“臣一生至此,籍籍无名,乏善可陈,幸遇王爷才得登大雅之堂,实在无甚可说。”吴立想要敷衍,可小春并不想让他这么轻松地掠过:“我亦起自寒微,你又何必羞于启齿,且说便是。”

“......”吴立沉默半晌,而后才缓缓开口道,“臣幼时家贫,又遭不幸,父母双亡,唯靠乡里接济才得度日。因在家乡无三尺之地,遂着意从富家读书,希望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二十那年参与会试落第,遂一边游历天下,一边以代写书信为生。七年后至今,才得王爷恩遇,如愿以偿。”

“我原以为你一身傲气,当有极不寻常之遇。”小春话尽于此,他在等,等吴立自己说出未尽之事,可吴立却顺势接道:“叫王爷见笑了。”

话锋截然而止,这场对话就此打住,小春凝视了吴立半晌,而后轻笑一声:“也罢。”

“时候不早,你既受伤,便好生歇着吧。”小春没有再看吴立,他转身向门外走去,“革新之事,明日再谈。”

吴立站起身来,他俯首拜道:“恭送王爷。”

没有应答,小春已提着那盏昏黄的灯,走入漫漫长夜,吴立半晌之后才直起身来。他凝望着小春离去的方向,一言不发,驻足良久。

......

翌日清晨,秀水县府衙。

吴立到时,小春已在堂中等候着他了。昨夜的记忆同夜晚一样深沉而隽永,吴立平生自信问心无愧,可今时今日他竟有些心虚而胆怯,致使他几乎不敢抬头看小春一眼。

连吴立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只能暂时将那些纷乱的心绪压下,封尘在最隐秘却又最深刻的心底。

“王爷。”吴立向小春见礼道,小春闻声放下了茶盏,凝视着吴立道:“既来了,便说说吧。如今秀水县秀水乡百废待兴,你欲如何更革兴之?”

询问入耳,吴立霎时间双目炯炯,他等这一个问题已经等了太久,天下百弊沉疴究竟如何铲除,百姓倒悬究竟如何能解,一个崭新的时代究竟如何才能到来,他在脑海中、心中想象了无数的答案,而今他终于有机会能将这些答案付诸实践。

吴立心潮澎拜,跪地而奏,朗声回道:“启禀王爷,臣以为秀水县、秀水乡之弊,首在水利,堤坝不固则民不安、农不兴。如今秀水乡所建捍海石塘,命为石塘,实则沙塘,不仅不固,且动辄毁损,极劳人力。如今罪首伏法,宜用其所藏赀财,趁钱塘江大潮未烈之际,重铸堤坝,一劳永逸。”

“其次为兴农赋役之法。堤坝既固,民心既定,即当以兴农为本。秀水乡多年受地方豪强与官府勾结之苦,户册田册俱名存实亡,臣以为当清丈土地为先,若有诡计弄巧者,悉数明察;若有田地为豪强侵吞者,原数奉还;若有无地破产者,拨田为业。并重制户册、田册,以明户口田地之虚实,并以此为基,以丁田为据,按上中下三等发派赋役。如此豪富之家不能逃其赋役,而贫寒之家不必为赋役累之,雪上加霜。加之青苗、农田水利等法,则农业可兴,根本固之。”

“然若欲推行善法,必重吏治。永熙年间曾行青苗法,臣以为此法本意未必不善,只是因人而误,毁于吏治不良。世人尝谓士大夫为官,小人为吏,故胥吏里书等小吏常常自贬自抑,自以为低人一等,加之俸禄低微,遂一心以贪腐取巧为业,于是良法再善,也终究毁于其手。臣以为官与吏皆为国治民,无论贵贱,若吏能一心为民,亦可擢其位赏其行,使其自知贵重,当有志于道,不能甘于蝇营狗苟。除此之外,再升其俸禄,使其俸禄能足用一家之需。如此一来,财用尚足,又明礼义廉耻,纵是小吏,亦有大用,于是**之法自下而改,官场风气自底而清。”

“水利、农业、赋役、吏治四法齐全,再行保甲法以维护乡中治安,以防再有匪寇作乱;江浙一带商业素来发达,大可不拘重本抑末之说,农商并重,亦有益于民生......臣斗胆献策,恳请王爷定夺。”

吴立一朝吐尽心中抱负,叩首而拜,小春细思之间,见堂外光景正盛,白昼辉煌,好似一番新天地。

小春笑了,他含笑说道:“钱塘江大潮还有两月,便是全年最盛之时,本王便给你两月时间——”

“两月之后,大潮来时,兴衰与否,共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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