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吗?”小春跑啊,跑啊,眼泪都落在了虚空的纯白里,“是你吗,花在衣......”
“小春、小春!”熟悉的故人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似乎跑不动了,或者说,他离开不了这里,他只能推着小春不断向前,“你不属于这里,你还有未竟之事,还有人在等着你!这里太冷了,不是春天,你要回去,回人间去!”
“你跟我走,你跟我一起走!我们一起回人间去!”小春哽咽着不肯放手,他想要回头看花在衣,可身后的人不让小春回头:“别回头,一直向前跑,千万别回头!”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小春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他万般不舍,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让小春留在这里:“前面就是人间了,跑过这里,修罗近不了你的身,恶鬼留不住你的魂,这里还不是你的归宿,你还有路要走——”
“别、回、头!!!”
最后一步腾空跃起,生死交界之间,小春眼前的红绫终于被无名之风吹落,他在半空中转眼望去,花在衣含笑的眉眼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小春伸出手来,他想带着花在衣一起走,可花在衣笑着后退一步,向小春摆了摆手。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
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小春,向前走。”
眼前的一切都被虚空吞噬,故人的身影也被幽冥的风吹散,小春拼命地伸出手来,他想留住自己思念的人,可就连他自己也身不由己地向上漂浮。
像是身在云端,又像是飘在风中,忽地一阵摇晃,小春突然间向下急坠而去,失重感席卷了小春的身躯,凛冽的狂风擦过小春的耳畔,他无可奈何地向下坠落——
“砰。”
万籁俱寂之中,小春猛地睁开双眼,急速而沉重地大口喘息!
他眼里已全是泪水,他眼角余光似乎看到身边有人,他急忙伸出手来,握紧了那人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别离开我......”小春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别走,别走......”
榻旁瞧见小春似有动作,正俯身前来查看的觉明骤然被小春攥住了手,他惊喜于小春转醒之余,却有些不自在地蜷缩了下指尖,他将将轻唤了声“王爷”,在一旁守了五天五夜不曾合眼的李央,竟一时间喜极而泣,挤开了觉明,用双手拢着小春发凉的手:“先生,先生,我在这儿呢,我不走,永远都不走......”
此话一出,小春的心却霎时间如坠谷底,他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当李央的面容出现在小春眼前时,小春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
终究不是他,他到底还是不会再回来......
“先生,你知不知道自己昏迷了五日,整整五日!”李央苦得狼狈不已,可他又欣喜若狂,“我还在想,若是先生醒不来,我便随先生一同去了,还好,还好......先生自是吉人自有天相......”
李央在一边疯了魔般的喃喃念着,而殿门口刚刚捧了药来的十九,却在目睹小春醒转过来的那一刹那,身形猛然一僵,手中的药碗便这么直直地掉落在地,汤药泼了他一身狼藉。
“王爷......”十九笑了,开怀大笑,这个向来有泪不轻弹的人,此刻却霎时间泪流满面,他急忙倒了一杯温水来,飞奔着到了小春榻前,语无伦次地道,“王爷你、你先喝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没事了,都没事了......”
他们颠三倒四地说着自己的欣喜,又后怕着小春的昏迷,可小春听着只觉得累。他转了转眸子,目光落在了被李央与十九推开的那人身上。
这个人很熟悉,他们应当是见过的,可是又在什么地方呢?
“是故人吗?”小春轻声问着觉明。
“贫僧觉明,永熙三十年夏昌宁寺中,曾与王爷有一面之缘。”觉明忐忑地回答着,他欣喜于小春对自己还有一分印象,又失落于只有这一分而已。
小春思索着,他勉强从混沌的思绪中回想了些许前尘往事,永熙三十年他确实曾前往昌宁寺,想求慧悟禅师解惑,可慧悟禅师不在,他便遇上了这位觉明和尚。
当年三求三不善果,竟也是一语成谶。
“我记起来了。”小春无力地点了点头,“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先生你除夕当日出宫前往京郊,却竟吐血昏迷不醒。宫中太医无能,都束手无策,还是这位觉明禅师医术高超,为先生悉心医治。”李央紧握着小春的手,一刻也不敢放开,“如今先生终于转醒,可要好好休息,再不能劳心劳神了。”
“我......昏迷了五日?”小春仍是有些糊涂,“我怎会昏厥五日之久?”
“都是那吴立,他施行新法不当,才致使民变四起,先生仁心,目睹生民惨状,这才怒极攻心。先生放心,我已将他下狱了,只要先生一声令下,我便将他即刻问斩......”李央泄愤地骂着吴立,可小春已然皱起了眉头:“此次地方生乱,极不寻常,必有隐情,陛下尚未查明真相,怎能如此武断?就算我吐血昏迷,也是恼恨自己,你又何必要将吴立逼至绝境?”
“可他害得先生......”李央到底是憋住了话,他再不甘,也只能点了点头,哄着小春道,“是我错了,先生,您别生我的气,都是我不好。”
“也罢,待我有些力气,我再来亲自处置吴立。十九,你带着陛下先去休息吧。”小春到底是看清了李央眼中密密麻麻的血丝,也可见他昏迷之时,李央怕是日日夜夜都不曾合眼,他终究是有些心软,“陛下万金之躯,怎能为我劳心至此?”
“为先生,我心甘情愿。”小春的一句话,便叫李央感动不已,恨不得死生付之。
十九终究还是听小春的话,他也知道小春需要休息:“那臣先行告退,王爷好生修养。”李央一步三回头,也终究是不愿再打扰小春:“先生,那我也先走了。”
小春点了点头,片刻之后,这偌大的堂皇宫殿中,便只剩下了觉明与小春二人。
“当年只以为你颇通佛法,不想你还擅长医术。”小春终于有功夫好好地打量觉明,“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你。”
“王爷客气。”觉明合掌道,他不敢抬眼,只怕与小春对视。
“当年一面之缘,本以为就此陌路,不想还能有再见的时候。”小春缓缓叹息一声,似是感叹造化弄人,“为着这缘分,我且问你一句,还望你能如实答我。”
“王爷请讲,贫僧必当知无不言。”
小春望着觉明,他神色平静地问道:“我还剩下多久时间?”
觉明猛然一惊,他忽地抬起头来,撞进了小春那双幽深的眼中:“......王爷知道自己病从何来?”
“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过。”陈年往事涌上心头,小春只觉得恍如隔世,“当年我随先师修习内功心法,急于求成,损伤经脉。他说若日后不受内伤,不动真气,我最多也只剩下三十年寿命。”
“可这一路走来,于内于外的伤,连我自己都数不过来了。”小春的目光很平静,可却是平静如此,反倒叫觉明不忍卒看,“三十年,也远远不能有了。你且告诉我,我究竟还剩下多少时间?”
觉明不忍回答,于是小春自顾自地问道:“二十年?十年?还是......五年?”
太残忍的问题,纵是世事洞明如觉明,也不禁悲从中来,他只能偏头避开小春的双目,似乎这样就能减少一些自己心中的悲伤与愧疚:“若......日后不动怒,不动心,温养身体,还剩......还剩......”
犹犹豫豫,终究还是要说,觉明只能下定决心,长痛不如短痛:“还剩三年。”
“三年......”小春忽然笑了,他真的觉得有些荒谬。
他千辛万苦地走过万里长路,可天不假寿,只给他留下这三年病危之躯,又或许,他连三年也不剩下......
百感交集汇于心头,小春终于缓缓闭上了双眼,摇了摇头道:“也罢,也罢。”
三十年也好,三年也罢,只要他还活在世上一日,他要做的事便不会停下。
“这个消息,不要告诉旁人,纵是陛下问起,我也希望你能为我保守秘密。”小春的声音很轻,他像是很累了。
觉明点了点头,他郑重地许下诺言,而小春终于睡去。
即便是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仍是微微皱着,好像他一路走来,从没有过一刻安眠。
酸涩感在胸腔蔓延,一滴晶莹的眼泪混杂着俗世的尘埃,从觉明的眼角滑落,落入了红尘之中。觉明轻轻抬起手来,他为小春抚平了皱起的眉心。
这最后一程,他陪他一起。
若能为他挡去些许风霜,也算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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