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会盛开、枯萎,春去秋来非人力可阻,可公主心中的海棠花不会凋谢......”
光阴荏苒,而今李无邪笑望着海棠发簪,与多年前的声音齐声共鸣——
“天上人间千山万水都不可挡,只要还有思念。”
海棠发簪被郑重地藏于心口,李无邪深吸一口气,释然而从容地望向萨仁:“这就是我的道路,我看见它了。”
“萨仁,你也有你自己的道路。不要让战火再次荼毒两族的土地,你要让苍穹的所有生灵都能活在和平里......”
“也帮我保护好见春山,终有一天,你会知道要将它交给谁。”
在这一刻,李无邪仿佛洞悉了自己的命运,她的目光中好似蕴有几分不可言说的神性。话至此处,萨仁也再没有任何理由反驳了,她只能哽咽着点了点头,许下无声的承诺。
大殿寂静,殿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来了,萨仁必须要走了。
“我走了......”萨仁只能后退,她不得不与李无邪告别,“你要保护好自己......”
李无邪点了点头,她笑着与萨仁告别:“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你站在神殿里,而我望着你的眼睛,那时我便知道,你会带领着蒙古走向和平与前所未有的新时代——”
萨仁最后回望一眼,很多年后,她仍记得那日的情景——
锁链束缚下,李无邪艰难地站起身来,她躬身向萨仁深深一拜。
“拜托了。”
......
元祐二年二月,蒙古起义军被乌恩其强硬镇压,撤退漠北,一蹶不振。内部的威胁都已被平息,乌恩其的矛头很快便转向了大齐。他封锁了所有消息,暗中扩充军队势力,意图再起兵衅。
但经过萨仁的暗中传递,乌恩其杀害托木儿、囚禁李无邪、意图再起动乱的消息,很快便传递到了京师紫禁城中。
乾清宫偏殿。
自打小春昏迷以来,李央万分忧心小春身体,便一直留下小春宿在宫中。因此段时间身体虚弱,需要静养,不宜来回奔波,小春便也应下。这日乾清宫偏殿里,小春正与十九谈话。
“吴立那里如何?他有话要说吗?”小春问道。
“没有,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十九忿忿道,“王爷,他既不肯说,您又何必对他手下留情?北镇抚司八十一道刑罚一一试过,臣不信他不开口!”
“不准用刑。”小春咳嗽一声,止住了十九的话锋,“到了他想说的时候,他自然会开口。让你去查破坏堤坝的始作俑者,你查清楚了吗?”
“......”十九停顿一瞬,他的神色有些为难,“查清楚了,但各地豪强世族勾连,涉及者遍布四方,若要追究,空再生变。”
整个官僚体系都已腐朽不堪,这大齐的天下早已是蛇鼠一窝,若真想拔去疮毒,只怕大齐这个日薄西山的病人,便要虽疮毒一同与世长辞了。
唯一稳固统治的办法,便是同流合污。唯有不断地挖去生民膏血,饮鸩止渴,才能使这万里江山继续维持着不堪一击的太平。
但终有一天,所有的膏血都会被掘尽,苟延残喘的病躯终究会沦为随风而散的白骨,那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是同流合污以求续命,还是堵上一切权位乃至性命,试图刮骨疗毒?
这便是摆放在小春面前的抉择。
小春明白十九的意思,他没有立即回答,他握着笔杆,在空中悬腕良久,深思熟虑之后,他终究还是紧锁着眉心,落下寥寥几笔——
一个“杀”字便要成形,若此道命令下达,带来的便是山河飘摇、腥风血雨,所以小春写得极沉重、极缓慢。就在小春落笔之际,一封裹挟着边关苦寒之气的奏折终于传达到乾清宫中——
“报——”近侍手捧奏折,快步疾走,呈于小春身前桌上,“回禀王爷,裴还裴将军八百里加急送此奏折抵京,说是请您务必亲览。”
“放下吧。”小春手腕停滞一瞬,他凝视着纸上还未写完的字,终究还是放下了笔,将这道命令暂时搁置,转而打开了那封奔波千里、风尘仆仆的奏折。
裴还会传来怎样的消息?八百里加急,想必是边关有要事发生。是互市之间有所摩擦,还是两族百姓因文化不同而起冲突?又或许是公主收到了他的信笺,愿意回到故国,也未可知......
五分忧心,五分紧张,小春就这样满怀忐忑地细看着这封奏折——
“王爷,是边关有何动荡吗?”十九问着,不过他也认为边关不会出太大的乱子,“托木儿经此一役,早已野心丧尽,他也不敢再起事端。倒是那乌恩其,也许会指使蒙古百姓蓄意生事,意图求利。他也是走了大运,裴将军那一枪竟没能置他于死地,倒留下了这么一个隐患......”
十九用闲谈般的语气说着,可小春没有回答。事实上,并不是小春不想回答,而是他再也没有回答的力气了,此时此刻,似有万道惊雷一齐在小春脑海中迸裂,所有一切都被炸成破碎的空白。
那一刹那,时间似乎也在巨大的震惊下凝固,十九的话在小春耳边不断地拉长、放慢、扭曲,最终变成无意义的噪音。奏折上的字也在融化、沸腾、漂浮,变成一团又一团尖锐而狡猾的阴影。无边的恐惧霎时间淹没了小春,它将小春的表情都吞噬殆尽,小春只能这样坐在凝滞的时间里,“嗒、嗒、嗒——”,牙关打战,骨骼扭曲。
“王爷,王爷?”
不知过了多久,十九的声音终于穿过了溺水一般的麻木,传到了小春的耳中,小春蓦地一抖,他无意识地将手边的茶盏打翻在地,茶盏碎裂的声音彻彻底底地将小春从幻觉中唤醒。
他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奏折是真的,奏折上写的事情是真的,托木儿暴毙、乌恩其即位、李无邪被囚禁......那个他心心念念,不忍让其有一分忧愁的人,此时此刻正被囚禁在遥远的蒙古,而这么多天来,他竟对此一无所知、一无所知!!!
“备马......”小春赫然起身,气血翻涌直冲头顶,将小春冲撞得眩晕而踉跄,可小春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能不停地呢喃着,以最快的速度向殿外冲去,“备马、备马!!!”
十九被小春骇到了,他看着小春骤然间血丝密布的双眼,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只能扶住踉跄的小春,试图平息他剧烈起伏的心绪:“王爷,您怎么了?王爷?小春......小春!你冷静一点,医师说了,眼下你最忌讳动心动怒......”
“我让你去备马!!!”冷静,怎么冷静,小春眼下已如走火入魔一般,他猛地一推,直叫十九也不由得向后踉跄几步,才将将稳住身形,“托木儿暴毙,乌恩其即位,公主眼下身处险境,你让我怎么冷静???!!!!废物,都是废物!!!这么大的消息,你们竟全然不知?!即刻备马,我即刻便赴蒙古!!!”
“......什么?!”十九也被这消息骇得一滞,他疾步奔去,捡起小春扫落的奏折细看,那耸人听闻的字字句句映入眼帘,他是真没想到蒙古竟会出这样大的变故......
更何况,李无邪还在蒙古。若是边疆生乱倒也罢了,可偏偏乌恩其还囚禁了李无邪,意图用她来要挟大齐,别人不知,十九还不知吗?当年公主和亲,小春如何雨夜闯宫十九刻骨铭心,而今李无邪身陷囹圄,小春他不疯魔便已算冷静了!
十九知道自己拦不住小春,可他必须拦。眼见小春就要奔向殿外,十九当即飞身向前,直直跪下拦在小春的前方,阻止小春出殿:“王爷,乌恩其此番作乱不过是负隅顽抗,他不敢伤害公主!何况我大齐良将辈出,裴将军自可降伏蒙古,您万万不可动怒忧心,再损伤自己的身体了!”
“滚开。”剧烈的、几乎要把小春熔化的愤怒之后,是如坠冰窟一般的通体生寒,小春不禁去想,眼下李无邪又在哪里?有没有人照顾她?乌恩其会怎样对待她?他会不会苛责她,或者......
小春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恨不得立刻飞身到蒙古,对乌恩其说你想要什么便来谈,只要你放了她只要她还好好的,一切代价,他都愿意给......
可十九不动,小春抬脚狠狠踹他,他也憋着翻涌上来的血气不发一言,就是不让小春再向前走。小春的神智都有些混乱了,他甚至气极之间拔出了长生剑,横在十九的脖颈,逼他给自己让路。
嘈杂的混乱声中,李央与觉明闻声赶来。
“先生!”“王爷?”两道声音同时想起,李央与觉明踏入殿中,万分惊愕地看着面前的景象。他们不明所以,还是李央眼尖,先行捡起了地上的奏折粗粗扫过,震惊之下,李央很快便明白了小春暴怒与十九阻拦的原因。
“先生,你不能去!”李央匆忙紧握住小春的手,一阵后怕在心头蔓延,他生怕小春就这么走了而自己却一无所知,“觉明禅师说了,你绝不能再劳心劳力了。蒙古此去千里,路遥颠簸,边关动乱更是耗费心力,你......”
李央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小春却已毅然决然甩开了李央的手。
“我心已决。”小春双目干涸,凝视前方,踉跄向前,“让开。”
“先生,算我求你!”一个帝王,却无比卑微地向小春恳求,李央甚至不顾一切地跪了下来,跪在小春的身前,紧攥着小春的衣角,他把姿态放低到了尘埃里,他只希望小春珍重自己的身体,不要再耗费心血了,“你不要走......”
可小春看也没看李央,他挥剑斩断了自己的衣角,也斩断了李央心中最后一分侥幸。
他就这么向殿外奔去,无论是十九、觉明还是李央,他们都留不住他,他们只能看着小春愈来愈远的背影,无能为力。
小春走了,他心火灼烧,纵马而去,日夜不休奔赴边疆。十九当即也请命跟随小春一起前去,觉明是为小春而来,他也自然跟上小春。
唯有李央,这个将将长成青年的帝王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小春的身影消逝在视野之中。
自己追不上他,永远追不上他,他也从不会为自己停下。
飞雪飘摇,将一切纷乱的步伐都重新遮掩。李央站立在大雪之中,严寒又再一起席卷了他,他知道有什么事物正在悄悄变化——
想要的物与人从来不能依靠施舍,他想要的,只能靠自己去争、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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