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风过撩起院中老树上数片将落未落的黄叶，飘飘摇摇坠在树下的石桌上。
雪白纤长的五指将将伸出要去抚落，就被另一只秀气的手猴急地一把挥落地面，落空的手顿了片刻，缓缓抵回唇心。
一颗晶莹玉润的陶瓷黑子捻在纤纤细手指尖，略带焦急地转了几圈，慢慢向石桌棋盘上落去，方触到点上就听对面人抵着拳轻咳了一声。
黑子忽如烫手般被两指拽了回来，犹豫片刻后又在另一点落下。
对面人的唇角倏而勾了勾，旋即白子探入棋盘，只一下便敲定了胜局。
柳青山：……
她看看那边又看看这边，这才发现两头都是死路。
那还提醒个毛线啊！
她生无可恋地看了眼温长亭。
如果是围棋她倒愿赌服输，她穿来前又不精于此道，关键是……他们玩的是五子棋啊！
只在温长亭那讨了两局好，就被他反杀得片甲不留。
柳青山难得地体会到了挫败感，心绪低落，只觉得近来都诸事不顺起来。
温长亭住到了柳宅来，固然是好，但他始终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感情方面也没什么进展。
主要是都到九月了，打那回城外校场，她因为偶遇温长亭没能赶过去见楚萧后，一直没再有合适的机会，眼见着安王回京的时间一日日接近，一个不好她就要被困死京都了。
温长亭看她单手撑着脸颊，一脸愁然倚在石桌上，淡淡问了一句。
“何事烦心？”
柳青山面不改色：“我在想……我为什么这么招人喜欢。”
温长亭以为她在说笑，抬眼见她却是十分正经地怅然，不免失笑，忽听柳青山接着发出疑问。
“有人能只见我寥寥数面，就对我痴恋成狂吗？”
虽然一见钟情不无可能，但她怎么看安王怎么不寻常，虽然只接触了一次，她直觉这人骨子里是带着点疯的。
富贵锦里养出来的闲散皇子，怎么能养成个病娇呢，柳青山不理解。
她疑惑的话一出口，温长亭望向她的目光猝然一滞，随即迅速垂了下来。
错开后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不过是个看客，何必要心虚？
坦然的目光再度落向对面，却看柳青山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不自觉地趴在了桌面上。
时不时有轻风迎面而过，抚起她鬓角细碎的发丝，簌簌扬动，日色在她脸上柔和起来，她的眼睫忽而缓慢又沉重地掀动了几下，似是有些困，只待最后一下阖眼，却再没力气睁开。
一阵无比静谧的安定从她身上发散开，泛在风中，又拂过温长亭心口。
女子眉眼恬淡婉柔，他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过往时光在这倏忽间显得颠沛忐忑起来，以至于他喉口连着眼眸都累得发涩，只顾贪心地汲取这片刻喘息。
一叶落红悠然荡落在她发间，他下意识想替她摘落，未及触碰又停住，眸底晦暝。
五指微曲，他松松握拳，又收回了手，一声略沙哑的轻叹消在风中。
“风雪无常，一动即殇。”
良久无声之后，他募地微微偏头，和煦刹那间剥尽，以致冷意前所未有地迫人。
司乙的脚步骤然钉住，远远感受到宗主身上的低压，鹌鹑似地僵在原地。
温长亭晲了他一眼，司乙立马转头就走，轻手轻脚翻上院墙，临走时又忍不住向那边看了一眼，就见宗主又把眼神投回了柳大小姐身上，整个人再度温暖起来。
司乙：……
他算是明白了，这人不一定会帮上他们大忙，但这人一定会是个大人物。
有事儿要跟宗主汇报，司乙不好走，干脆趁机把柳宅细细探了一遍，探到某个院落时，突然听到女子的哭声。
八卦惯了，他循声找去，就看柳家二小姐躲在院里墙角掰着草屑哭，一边哭还一边骂。
“狗东西，眼高于顶，忘恩负义！亏得我对你一心一意，你还想杀我！”
司乙眉头一挑，趴在了瓦砾墙头。
自从卫将军事发后，他们赶到京都，除了去追那挑事儿的家伙外，最先对柳家展开了全方位的调查，直到近来宗主住进来后，这边才没刻意派人监视。
所以他对这柳二小姐还算了解，此时听她口中所骂，几乎不用思索就知道对象是谁。
要说这个柳清水也是运气颇好，儿时有过一段不幸经历，但也早早被柳青山捡了来，还顺理成章被柳青云收为了义女。
虽说有传言她是柳青云外室所生，柳夫人心里多少不痛快，但对她也还算和气。
柳清水也颇懂分寸，对外顾及柳家脸面，礼数一丝不苟，对内一直把自己当个丫鬟，尽心尽力为柳府操持。
虽说柳青山是长姐，但柳青山不愿困于内宅，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还是柳二小姐在打理，她年纪不大但手段了得，里里外外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府里下人对她还算服气。
但偏偏，她眼光不行，据说在祁王府看上个小厮，帮人赎了奴籍又处处打点，还为此跟柳大小姐闹过不快，这些都是二话，最关键是，那小厮还不喜欢她！
这一个接一个的，纷纷不按常理出牌，传出去简直能笑掉人大牙。
此时听柳二小姐躲这嘟嘟囔囔地哭，就知道她又在心上人那触了霉头，有意思得紧。
司乙咧嘴，无声笑了几下，没把逛柳宅当正经事儿，心神松懈间竟不小心把瓦砾碰响了。
“谁！”
抽泣陡然被一声娇喝替代，司乙起身要跑，一颗石子却猝然砸到了胯间。
靠，忘了这小丫头片子会武！
而且，往最弱处打，好阴！
司乙捂着裆，痛得冒汗，几个翻身滚下了房檐，闷声砸在地上，再一睁眼，娇粉的裙角晃到眼前，一阵香风袭来。
还不待他喘息胳膊就被人拧到了背后，他一心怕伤着人，不敢用劲，一时还真被她制住了。
“哪来的登徒子，敢到柳府撒野！”
好泼辣的丫头！
清水手下半点不留情，司乙痛得哇哇直叫。
“我，我……我是你们温先生的江湖朋友！”
“一面之词，岂能轻信！”
说着清水便把他腰带给抽了，将他双手反绑在背后。
余痛未消，司乙近乎任她摆布，等他回过神时，已然被压着往温长亭的客院去。
走到半路时有丫鬟来找清水，见她手里压着个衣衫散乱的俊俏郎君，脸募地一红，偏过身去避开，这才禀报。
“德育堂那边传来消息，徐公子递话来，说要回来一趟，看望看望……大小姐。”
清水方才折腾了一通，伤心早就给打没了，如今听得这话，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瞪眼一看手里头的登徒子，一咬牙拉着绳就把人拢进了怀里，恨恨道。
“回来？他想回哪来？！小姐不待见他，而今我也有新人了，鬼还稀罕他！这书，让他爱读读不爱读滚蛋！别想着回府！”
小姑娘家个头不高，又胳膊细手短，一把压根抱不得人全，还非得嘴硬着装强横。
司乙因痛攒下的那点不痛快霎时忘到了九霄云外，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背上的那条胳膊上，鸡皮疙瘩起了一片，错愕地盯着气焰嚣张的女子。
或许是府里上下都知道二小姐和徐清巘的猫腻，而今一听二小姐这话，丫鬟又不住地瞟了司乙一眼，抿唇压了压嘴角，心里暗暗笑。
不错，这个也好看，身体还强壮，看着就呆头呆脑好忽悠，倒比那徐公子顺眼不少，二小姐这回眼光倒不错。
丫鬟心里嘀咕了一通，见二小姐抱着人就要走，又想起正事，连忙把手上的帖子递给了她。
“禁军统领裴沧澜裴大人的夫人递了请帖来。”
清水接过扫了一遍，把请帖揣在了腰间。
“成了，我先问问小姐的意思。”
说着半推着怀里人走了，直到走远才忙不迭松开人，拽回了他手间绑着的绳上，又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对方滚烫的手背，飞也似的抽回了手。
明明方才还坦然，只这一会儿功夫竟不自在起来。
再一抬头，面前男人已经闹了个大红脸。
柳清水不免心虚，又不肯落下风，啐了一声。
“登徒子！”
司乙回过神来，不乐意了。
“被占便宜的是我，我还没让你负责呢，你倒骂起我来了！真是刁蛮！”
这事儿清水不占理，剑走偏锋回怼。
“是你先闯入柳府！倒还好意思说主人家！”
司乙霎时理亏，却不愿认输。
“若不是被某个躲着哭鼻子的人绊住了脚，才不会被你发现！某些人看坏男人眼盲心瞎，打好男人倒一打一个准！”
清水：……
狠狠被戳到痛处了，她一生气，抬脚就绊了只顾着和她斗嘴的男人一下。
司乙猛地扑倒，借着身法转了个面，手臂在地上承了下力，好歹没有脸着地，他气急败坏去看人，就见女子趾高气昂地抱着胳膊。
“哼，既然绊了一次脚，那我便让你尝尝第二次！日后回回绊你！”
日光温和，照在女子脸上却无比艳丽，她嘴角挽着得胜的笑，扬眉看下来时，说不出的张扬迷人。
司乙骂到嘴边猛地顿住，连着心脏也停了一拍，呆呆看着清水入了迷。
这一局，柳二小姐大获全胜。
*
“风雪无常，一动即殇。”引用自双笙的《扬州姑娘》，原句“情如风雪无常，却是一动即殇”
*
柳青山：又是为撩男人煞废苦心的一天
温长亭：不敢动，一点都不敢动
司乙：柳二小姐看男人眼盲心瞎……才怪！（回旋镖伤己）
柳清水：爷有新欢，渣男滚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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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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