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泉茶社。
阿宝忙前忙后招呼客人,别看他年纪小,做起事来有模有样的,偶尔还会开个小玩笑,逗得客人捧腹。
他今日穿了件蓝色的对襟小褂,下配鼠灰色裤子,脚踩布鞋,头发整洁梳成羊角状,脸上总是挂着热情的微笑,眼睛明亮如星,简直换了副模样。
青玥险些没认出来。
阿宝却在人群中一眼瞧见她,欢喜地迎上来,嘴里亲切唤着“贵人姐姐。”
青玥戳了戳他头上两个角,眉眼弯弯笑着,“差点以为是哪家小少爷溜出来玩儿了。”
阿宝调皮地眨了眨眼,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迫不及待地问:“贵人姐姐,带我去王府当差的事考虑怎么样了?”
青玥见他猴急的模样,也不卖关子,“今日你就跟我回王府。”
阿宝一听,眼睛瞪得圆圆,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太好了!”
“但丑话说在前头,”青玥收了笑,换上一副严肃神情,“我用人最讲究忠诚二字,进王府后你只能同我一心,如若有变,绝不轻饶!”
阿宝举起四根手指做发誓状,坚定回应:“阿宝保证忠心不二,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青玥点头,“行了,先去忙吧。”
香桃看着阿宝的背影,不解道:“主子要用人,王府里有的是丫环小厮,为何要从外头带这么大点的小孩回去?”
青玥坦诚回她,“王府里都是王爷的人,他不是。”
香桃张圆了嘴巴,想到她话中所指包括自己,忽然泛起一阵失落,喃喃道:“我的心也跟主子在一处。”
青玥戳了戳她肉肉的脸颊,哄道:“知道啦,所以我也喜欢你,带你出来玩儿。”
香桃闻言,顷刻间眉开眼笑。
……
安排茶社布局时,紫云特意在二楼隔出几间雅室,平素不开放待客,只备不时之需。
谢淮与崔平算起来是对茶社建造有贡献的,今日恰逢休沐来道贺,不欲参与到热闹中去,才在楼上躲起清静。
来茶社捧场的人中,有紫云相熟的贵客,她忙着照应难以脱身,又恐怠慢了谢崔二人,见青玥如见救星,“恰好,楼上两位交给你招呼了。”
青玥这才看见二楼竹帘后隐着两抹身影。遂让香桃自行安排,自己端着茶点从侧墙根的楼梯上去。
“安之兄。”
直到谢淮出言提醒,崔平意识到自己仍在盯着青玥发愣,忙收回目光,端起桌上清茶轻啜一口,掩饰失礼的尴尬。
待人掀帘入内时,崔平已恢复如常,起身恭敬揖礼,“见过王妃。”
“今日没什么王妃,崔公子莫要客气。”青玥笑得落落大方,将端来的茶盘放置桌上。
谢淮熟练地接过她的动作,把盘中茶点一道道摆在案上。
崔平怕再度失礼,微微颔首,目光有意避开她。
青玥以为他仍为身份拘谨,扬手一指谢淮,想靠与谢淮的关系使他放轻松,“谢淮是我阿兄,崔公子是他多年挚友,也拿我当妹妹看便好。”
谢淮:“玥儿说的是,难得你我二人同日休沐,凑在一起品茶聊天,别为莫须有的事烦忧。”
“恭敬不如从命。”崔平宽了心,微笑着缓缓落座。
青玥目光扫过二人,抿唇笑说:“干坐着多无趣,不如由我出题,两位才子做飞花令如何?”
谢淮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你自己枯坐无聊,便拿我二人寻开心。”
青玥往他跟前侧了侧身子,反手挡在嘴边,悄悄说:“你上次作画输给崔公子,我这是在帮你扳回一局。”
谢淮笑了,“安之兄才华斐然,我亦没有胜算。”
青玥俏皮地眨眨眼,“放心,无论如何我都判你胜。”
本就是说笑逗趣,两人虽做出窃窃私语的样子,对话的声音并不算小,崔平听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他面相憨直,笑起来更显亲近。
谢淮则笑得更大声,对崔平说,“安之兄,有人要当着你的面徇私舞弊呢。”
此言是明晃晃揶揄,相熟的都晓得,崔平可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素日里连玩笑话都要计较三分的人。
崔平未如往常般辩驳,“今日既为欢聚,不妨一乐。”
“那就如此说定了,”见他同意,青玥双手一合,扫了眼四周陈设,视线落在茶盏上,说:“第一局,先以‘茶’字为题。”
谢淮与崔平对视后,悠然吟道:“茶露润花蕊,幽香逐风来。”
崔平瞬间明了挚友用意,接续:“茶叶浮沉间,人生百态现。”
谢淮脱口而出:“茶水入口润,心事随流出。”
崔平:“茶烟轻绕梁,黄粱梦一场。”
“茶语诉未央,知己共品香。”谢淮又一句出口,端起杯盏以茶代酒,遥敬崔平。
两人对视的一瞬,忍俊不禁,笑得愈发肆意。
青玥终于觉出何处不妥,崔平的文采水平她不清楚,但谢淮从前与人对诗可不是这种口水仗的水准,秀眉耷落下来,假装生气地拍桌轻嗔,“你们俩居然合起伙逗我!”
谢淮不遮不掩,笑着调侃她:“君子乘人之美,作诗自然要裁夺之人听得懂才行。”
青玥瞪了他一眼,不服气道:“少瞧不起人了,作诗我也会!”
谢淮轻扬眉梢,“哦?洗耳恭听。”
青玥轻咬朱唇,看着杯中摇曳的茶叶,沉思片刻,吟道:“碧绿浮沉春意浓,一盏清茗值千金。”
念完得意地冲谢淮扬了扬下巴,“如何?”
谢淮十分配合地拊掌,赞许道:“清茗不值千金,玥儿难得能出口成诗倒是千金难买。”
青玥骄傲扬眉,“那是,我这一句足抵万金。”
她并非自夸,前半句吟的是画作题诗中的一句,因为记不清全部,自己发挥拼上了后半句。
崔平不自觉又一次将目光投到青玥脸上。
三人围坐在案几旁,青玥坐的位置正朝楼窗,午后的阳光透过拂动的竹帘映照在她粉颊上,影影绰绰,娇俏中添了几分柔美。
对他而言,是如梦似幻的一张脸庞。
青玥留意到崔平在盯看自己,她率性惯了,对男女之防意识不似普通闺秀那般敏锐,于是疑惑地抬手在脸上摸了摸,问道:“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崔平却十分窘迫,臊着脸摇头:“王妃的诗句听着耳熟,不觉陷入回想。”
青玥喜出望外,“你听过?”
“安之兄。”谢淮心中莫名泛起不安,脱口唤了一声,试图打断崔平往下的言论。
崔平未应他,微笑渐隐,目光落在壶口冒出的袅袅茶烟上。
青玥不明就里,但崔平的话勾动着她的心弦,袖下葇夷紧握,催问:“崔公子可是听过?”
崔平压了压眼中情绪,低声道全整句:“碧绿浮沉春意浓,轻烟逐云涤尘俗。”
青玥凝视着崔平,星眸蒙上一层氤氲,激动地喊道:“是这句!是这句。”
这是阿姊题在画上的诗句,那幅她整日盯看出神的山水画。
崔平苦笑着抬起眼,问青玥:“王妃从何处听得此诗?”
谢淮虽不知此诗出处,但结合当下种种,揣度出几分内情,担忧地将手按在青玥肩膀上,试图抚平她的情绪。
转头反问崔平:“安之兄又在何处听得的此诗?”
崔平目光游移,轻叹一口气,“此诗是我所作。”
青玥震惊地浑身发颤,不敢轻易暴露自己身份,泪眼婆娑望着谢淮。
谢淮读懂她眸中的无措,手掌轻轻拍在她肩膀上作安抚。
三人间的气氛凝固,愈发显得静谧而深沉。
世间万物皆有缘法,缘聚之时,因果自现。
雅室内无人开口,暗中却有一段奇妙的渊源如茶烟般缓缓散开,在每个人心头缠绕,展露出形状。
青玥敢断定,崔平与她阿姊,定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
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默,来人是谢淮的随从。
谢淮收回手,淡淡发问:“何事?”
随从顾虑地看了一眼在场的两人,最终上前几步,弯腰凑在谢淮耳边低语。
青玥离得近,断断续续听见些,其中有一个熟悉的名字,揉了揉眼中雾气,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谢淮皱眉,“颜姑娘偶遇母亲,母亲告知她我在此处,着人领她前来。”
“是嫂嫂啊,”青玥呢喃一声,“那快请人上来吧。”
“尚未成婚,别瞎叫。”谢淮嗔她一眼,轻声斥责,示意随从去请。
谢颜两家皆为有名望的官宦之家,亲事严谨遵循三书六礼,高僧合八字算的吉日在六月,因此至今行迎亲礼。
青玥听苏书容说过这些,便以为只差一道礼不碍事,吐了吐舌头,道:“早晚的事儿嘛!”
谢淮眼神掠过复杂,这门亲事能否成,他自己都说不准,但只是笑笑,没再言语。
因为楼梯口的脚步声已近,伴随着轻柔的环佩之声,玉黄色洒银丝的裙摆先映入三人视线,十分夺目。
随着门帘掀起,颜萱轻移莲步进入雅室,容姿秀雅,仪态端方。
谢淮与颜萱是大长公主亲自保的媒,在京城轰动一时,崔平自然知晓,为防再度失仪,迅速收起方才情绪。
颜萱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大方从崔平和青玥身上划过,盈盈欠身见礼,“原来崔公子与青玥妹妹也在。”
青玥不知她与崔平如何相识,但这声妹妹唤得太过熟稔,纵然她是个不见外惯了的,也生出一分不适应来。
崔平颔首回礼后转而将视线移将窗外。
谢淮起身让出位置给颜萱,自己挪到另一侧的空座上,与青玥正相对。
颜萱款款落座,笑着看向青玥,温言细语道:“妹妹莫不是忘了我?春日宴上打过照面,从前还在雅集上见过几次。”
再见颜萱,青玥心里平和居多,没了春日宴在公主府时的烦躁,然而对方的眼神中似乎藏着些什么,让她总觉别扭。
疑心易生暗鬼,青玥暗自压下异样,同样笑笑,甜声说:“怎会,嫂嫂姿容才情,见一次足以记忆终生,何况我们还如此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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