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小风波后,围观的茶客在伙计们的疏导中散去,陆续回到各自位置。
宇文皓朝崔平略一颔首,道:“多谢崔大人为王妃出头。”
冷冰冰的一句话,加之锐利如刀的眼神,知道的是道谢,不明就里的看了定然以为是崔平欺辱了王妃。
崔平感受不到半点谢意,依旧守着规矩谦恭道一声:“王爷言重了。”
满腹疑问此番更难开口,正思忖着寻一借口告辞,先听到青玥开口,温柔娇俏的声音,是对王爷说的。
“先让香桃带你四处转转,我有话想单独同崔大人讲。”青玥暗自握着宇文皓的手,指尖轻轻挠在他掌心,安排完又觉不妥,象征地补上一句:“可以吗?”
宇文皓合拢掌心握住作乱的柔荑,积聚起的情绪却被手心的酥痒驱散,不情不愿地点头。
“多谢王爷,”青玥弯出一抹甜甜的笑回应,随后抽出手,引着崔平进了园子东侧一间空茶室。
茶室门窗开敞,阳光透过细密的窗格洒在青石地面上,一片斑驳。
青玥顾盼左右无人经过,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请崔大人画一幅画。”
“王妃想要画什么?”
“碧绿浮沉春意浓,轻烟逐云涤尘俗。这句诗背后的人。”
崔平眉心挤成川字,忐忑问道:“你认识她?”
青玥摇头:“崔大人画了,我才能确定是否认识。”
“好。”崔平犹豫片刻终是应下。
考虑到喝茶人有挥毫泼墨的激情,每间茶室都备有笔墨纸砚,所画之人时时都在崔平心中,遂无须过多准备,宣纸上已呈现轮廓。
青玥专注凝视着,目光紧随着笔端,心中的期待如同那墨迹渐渐浓郁,梦境已经追索不到模糊的记忆了,她想见一面阿姊,唯有通过这种方式。
她不敢记起的模样,细致刻在崔平脑海中,然而这却是他五年来第一次落笔。轮廓成形后,描摹眉眼的每一笔,都显得格外凝重,手心不断渗出汗水,险些难以握笔。
飘散的墨香仿若一道无形屏障,挡住外面或远或近的喧嚣,茶室中静谧得只剩下心跳呼吸与笔过宣纸的声音。
尽管心有负重,崔平的笔锋仍细腻坚定,不漏掉任何一个关于画中人的细节。
终于,两道叹息声中,三人来了一场久远的重逢。
***
青玥收好画像从茶室出来,未及招人询问宇文皓去向,一眼望见守在墙边楼梯下的双金双水。
宇文皓去楼上了。
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时,青玥心中没由来地一紧,抬头往二楼看,仍是临窗的位置,竹帘倒映出对坐的两个人影。
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迈步朝楼上的方向去。
至楼上,先开口的是方才隐在视野盲区中的颜萱,坐在侧面稍靠近谢淮的位置,“妹妹来了。”
宇文皓拉过右面靠窗位置空闲的板凳,放到自己左边,与颜萱并列的地方,笑着朝青玥伸出手,“过来坐。”
青玥走近些,宇文皓自觉捉住她的手,拉着放在自己腿上。一套亲昵动作自然流畅,青玥略显局促,但并未抗拒,任由宽厚的手掌包裹着。
视线交错时,青玥的心跳加速,为了掩饰不安,转眸看向颜萱,“在聊什么?”
颜萱仓促收回偷瞧谢淮的余光,答道:“王爷和谢公子射覆,战况胶着,各人面前的酒都快空了。”
青玥这才发现唯有颜萱跟前放着茶盏,他二人皆换成饮酒用的玉壶玉杯,仔细些能闻到微弱的酒香,混在茶香之下。
关于射覆,青玥只听闻六爻占卜中有用过此术,不晓得如何作行酒令,小声请教颜萱后逐渐明了两人所循的规则。
其中一人在心里想一个事物,此为覆,再想一个包含这个事物的典故或诗句,但只念出其中一字。另外一人根据此字猜测所想之物,是为射。
射者猜出物品后,需要再想一个其他与此物相关的典故或诗句,同样只说一个字。
二人对照,若相符,则射者胜,否则覆者赢,输者需罚酒一杯。
宇文皓和谢淮轮流射覆,颜萱则在一旁猜度公正。
青玥还在消化烦杂的比赛规则,两人已继续战局了。
上一局宇文皓射中,此次轮到他覆,规矩要求所猜物品必得在这间雅室之中,于是他打量一周,缓缓吐出一个“星”字。
与“星”字相关的诗词典故何其广泛,青玥实在不理解如何能凭此猜出他心中所想,但见谢淮笑容温和,沉吟片刻后淡然回应:“舟。”
宇文皓垂眸看着青玥:“这局因你而输,罚你斟酒。”
青玥听得一头雾水,“你输了?”
“对,输了。”宇文皓点头,但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青玥带着疑问看向颜萱。
颜萱在对坐的二人身上徘徊一趟,悠悠开口:“若我没猜错,王爷的‘星’字取自《大雅·荡》中‘皎皎玥星,照临下土’,谢公子的‘舟’取自《关雎》‘玥哉玥兮,不我与同舟’。”
颜萱话音未完时,青玥已明了宇文皓所覆之字,不禁愕然,羞恼地瞪他一眼,欲抽出手:“你犯规,我又不是物品。”
宇文皓却笑得越发得意,攥她柔荑的手掌也愈发用力,“本王对的是名中一字,并非人。”
一张桌子上,两人暗中较劲难逃另外两人眼睛。
谢淮神态淡然不见波澜,颜萱则摆出裁判的态度,“妹妹言之有理,虽是名字,但并未落在纸上,非此间可视之物,算不得数,王爷违规当罚三杯。”
“本王认罚,”宇文皓未再辩驳,浅笑对青玥说:“有劳倒酒了。”
青玥挣脱不开,无奈地白了他一眼,用左手提起酒壶为他斟酒。
三杯过后,青玥感觉手心的温度骤增,烫的她也像饮了酒似的发热。
宇文皓和谢淮又各覆一词,皆无意外被对方射中,如此往复似乎不会有尽头。
看着玉壶见空,仅余盏中的一杯,青玥提议道:“两位旗鼓相当实难分出胜负,最后一局,由我出题你们抢答,最先答对的胜,如何?”
她没本事猜,出题还是可以的。
“好。”二人不约而同答道。
星眸流转间,青玥忽然想起一物,便问颜萱:“可否容用两字形容。”
“依你,覆者出两字,射者也用两字作答。”
青玥得了允许,神秘兮兮道:“北窗。”
青玥十分喜欢宇文皓赠她那条金链上的铃兰吊坠,特意问了此物的出处,由此记得一句:铃兰连绕北窗下,可惜东风无意处。
此谜一出,胜负已见分晓。
宇文皓唇畔弧度上扬,得意看着对坐的谢淮,客气谦让:“寻文兄先请?”
谢淮心中的光亮黯淡下去,面上努力维持自如,“想必王爷已经有答案了,请。”
宇文皓不再客气,答道:“芳华。”
碧落宫殿银铃响,芳华流转铃兰香。
“我输了。”谢淮笑了,眼神在青玥身上短暂驻足,随即自斟一杯,仰头饮尽。
她的偏私,终是给了旁人。
***
回府的马车内,宇文皓视线像粘在青玥身上般,半点挪不开,积聚在眼底的笑意一股脑涌向她,带着胜利者的倨傲。
青玥感受到那火热的目光灼烧,心头止不住颤动,故作从容地别过脸去,避开那过于直白的审视。
从小到大,她总能很快割舍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小时候喜欢漂亮衣裳,在沈家和王府用度都不差,哪怕养好伤离开王府独自生活后,周伯仍会定时差人替她量制衣裙,但她已经认清自己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倔强地不肯再穿华服。
周伯听差办事,她拒绝不了,于是转手把衣裙卖到成衣铺换银子,再花半吊钱买粗布麻衣穿。
阿娘说过,她的性子随爹爹,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谢淮也不可能再属于她,因此在颜萱面前,能铁了心帮他划清界限,故意偏私。
至于宇文皓,或许因为还未到非舍不可的那一步,或许因为当下她还是他的王妃,她尚且不能下决心割舍。
马车缓缓行驶,车轮压过石板的咯吱声此起彼伏,青玥不是勾着头,就是扒着车窗窥视外面的风景,偶尔用余光偷看也很快收回,总之不敢与宇文皓对视。
说不清在怕什么。
车内气氛静谧,宇文皓的笑容不曾因她的回避而减弱。反而悠然自得,看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细白脖颈,和微微泛红的耳根。
身体里有一股冲动借着酒的后劲儿上蹿下跳。
马车停在王府门前,不等小厮摆好踩凳,宇文皓先一步跃下,待青玥探出身子,揽腰将人抱在怀里。
周遭一众仆从知趣垂头,唯有阿宝呆愣地张着嘴看二人。
“我自己能走。”没病没瘸的被人抱着太难为情,青玥面上烫红一片。
“本王想抱。”宇文皓不容分说,大步流星朝府内走去。
青玥挣扎不过,把头埋在宇文皓肩头,努力不在意从门口到内宅一路上能遇到多少丫鬟小厮。
……
“我并非偏袒你。”
青玥坐在床榻边,鞋袜被褪下,露出脚踝和金色链子,才后知后觉地解释一句,试图让宇文皓保持冷静。
“哦?”宇文皓没什么心思听她说话,回得很敷衍。
铃兰和小金珠随着脚腕摇曳碰撞,一如她的慌乱,“我……我只是为了让谢淮死心……你别误会。”
“这就够了。”
一壶酒算不得什么,铃兰的细响亦不足以扰乱心神,可此时此刻,他偏偏醉的厉害,心乱如麻。
胸腔里的火热喷薄而出,占有和吞噬着榻上的瑟瑟身躯,带着她一并沉沦到**中去。
王爷:不管,反正本王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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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兰的诗句引自百度,不确定古代有没有这些,剧情需要,不要计较太多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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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吃完药脑子昏沉只剩睡觉了,今天终于清醒来码字,小天使们见谅~~天气转凉,大家务必注意保暖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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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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