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玖卿将手中琵琶靠墙放置，缓步走到他对面坐下，陆阔长得与陆闻毫不相像，属于是丢在人群堆里，她决计不会将二人联系到一块儿的那种长相。
陆闻的桃花眼漂亮又招人，陆阔却生着一双吊角三角眼，眼珠子小小一粒缀在浑浊的眼白上；陆闻长得斯文，颇有些书生气蕴，陆阔却面宽粗犷，脸上还有些猥琐气。
洛玖卿刚落座，对面的人便缠上来，一双粗粝的爪子握住她的手。
她忍着恶心与他周旋：“陆爷，您都是要娶亲的人了，听闻娶的是定安侯府乔家的小姐，乔小姐能由着你再来青玉楼么？”
陆阔啐了一口：“呸，那娘儿们就是娶回家撑撑门面，做个摆设的，真要论模样身段，知冷知热，哪能比得上欢喜姑娘？”
洛玖卿抽回自己的手，侧过身怅然道：“陆爷自是不怕，可我们青玉楼却不能不顾及侯府的颜面，欢喜……也断不敢得罪侯府的。”
陆阔又将她的手强行拽回：“她敢！莫说现在还没成亲呢，便是真的成亲了，她也不敢管我，否则我定打得她下不来床。”
“当然……”陆阔对上她带着怯的眸子，突然又嬉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对你，我自是不能这样粗暴，定会好好疼你。”
他说着便要上前来扯洛玖卿的衣裳，洛玖卿推拒间将桌上茶盏打翻，碎在地上“啪”地一声四分五裂。
雅间的门立刻被人推开，柳香玉领着四、五个打手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扯着嗓子哭天抢地：“哎哟，陆大爷您这是要做什么啊，欢喜可是我青玉楼的清倌儿，你你你……你要强占她，可得问问大家答应不答应……”
她一气儿报了一连串名字，全是京城里非富即贵，名头响当当的人物，这些都是青玉楼的常客，与欢喜都很投机。
最后她更是摆出了褚青晏的名头：“……还有祈王殿下，他也是欢喜的常客，喜欢欢喜喜欢得紧呢，你要是敢动欢喜，王爷定不会饶你。”
洛玖卿暗自瞥了柳娘一样，王爷对她什么态度，她俩门儿清，这大话柳娘也是真敢往外讲。
陆阔在柳香玉这吃过亏，别看青楼是下九流，可她将青玉楼的高雅打出了名头，便是不贪色的达官贵人，也喜来此听曲看舞，柳香玉在京中颇有些人脉，比之他只能借着弟弟的势耀武扬威不同。
但他看得出，欢喜对他是有些意思的，他浸淫风月场多年，这些小女子的扭捏作态，他一眼便能看穿，这种事你情我愿比规矩更重要。
柳香玉拥着看似受惊的欢喜出门去，进了欢喜自己的屋子，洛玖卿才将软绵绵倚靠在她身上的身子直了起来：“柳娘，你是真不怕得罪陆侯啊？”
若是她知道陆闻就是季玄，是千杀阁的左使，未来阁主的接任人，是否还会这样淡定。
柳香玉却只是摇了摇手指：“错，我可不是不怕得罪陆侯，这京城里的贵人那么多，哪个我也得罪不起，我不怕得罪的只是他陆阔，一个无官无爵的白丁，我怕他作甚？
“再说了，也不是第一回了，从前他就爱对阁里的姑娘动手动脚，在我的青玉楼，没有人能强逼姑娘们接客。”
洛玖卿看她的眸光带上一丝钦佩：“柳娘大义。”
柳香玉揽着她的手，拉她坐下，屋子里头已经空了，栾素不知去向。
“说吧，你又憋着什么坏招？”柳香玉甩了甩身上的披帛，盯着她摄魂勾魄的眸子。
洛玖卿双手捧着腮，眨巴着眼娇俏道：“没什么坏招，就是想毁了他与乔家三娘子的婚事。”
“你与乔家娘子还有交情？不对……”柳香玉面上闪现一丝茫然，而后双手交叠在身前，“你搞错了吧，陆阔定下的是与乔家二娘子的婚约啊。”
“乔家二娘？”洛玖卿愣怔地将手放在柳香玉手臂上，“柳娘你确定？陆阔要娶的是乔家二姑娘不是三姑娘。”
“自然确定，尚京街面上都传开了，都在为二姑娘惋惜，好好的侯府嫡女，就算家里如今没什么权柄，也不至于嫁与一个跛脚的泼皮啊。”
洛玖卿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但此刻她内心中翻涌的绝不是高兴。
陆闻原来不是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换了个法子，既叫陆阔满意，又羞辱了乔家。
只是他实在犯不上这样得罪乔家。
柳香玉见她不说话，用手杵了杵她：“怎么了？”
“没事，不管他要娶的是二小姐还是三小姐，我都要搅了这桩婚事。”
柳香玉对陆阔没什么好印象，无所谓他倒不倒霉，不过还是得提醒她一句：“你高兴就好，只别引火上青玉楼就行。”
洛玖卿开始拆头上的珠翠，换上夜行衣，裹上一件黑色披风，用兜帽遮住大半张脸。
“我还有事，先走了。”她从二楼窗户一跃飞出，身姿灵巧轻盈，瞬间隐没于夜色。
柳香玉叹了一句：“媚骨门练出来的身段，轻功就是了得。”
洛玖卿踩着屋顶一路往悬济堂的方向走去，夜已深，甲子巷一片死寂，只有零星几户透出微弱的光，悬济堂便是其中一户。
她悄无声息地落地，轻扣木门。
顾仲鸣熬着药正在打盹，被轻微的叩击声惊醒，起身准备去开门，房梁落下个黑色身影拦在他身前。
顾仲鸣的瞌睡瞬间醒了，惶惑地望着沈骁风，无声用嘴型说话：什么人？
沈骁风细听了一下，吐出两个字：“女人。”
顾仲鸣恍然，朝他摆摆手：“无妨。”
沈骁风一阵风似的又飘上了房梁，顾仲鸣理了理衣襟开门，门外一身黑衣的女子低着头，帽檐几乎盖住下巴，哪怕只露出一个下巴，顾仲鸣也一眼认出了她。
他的目光在她细长白皙骨感削瘦的颈上扫过，有些刻意地垂眸避开那白得晃眼的肌肤，声音却带着轻松的笑：
“欢喜姑娘差人送来的诊金，我收到了。”
人被美所吸引大概是天性，顾仲鸣在心中暗想，但也掩盖不了眼前的人周身散发的危险气息。
洛玖卿将兜帽摘下，露出带着厚重妆容的脸，顾仲鸣提着一口气几乎不敢呼吸，今夜她盛妆而来，与昨日的狼狈完全不同，美得动人心魄。
“顾大夫，人怎么样了？”
她声音虚浮，气息不足，顾仲鸣细看她的面色，浓妆之下，仍遮不住疲惫，他讶然道：“姑娘病了？”
“无碍，已经服过药了。”
洛玖卿在顾仲鸣的引路下入后堂，穿过后院，进入后院一个小房间。
他将蜡烛置于一个矮柜上：“前头医馆营业不方便，这里是我平日小憩之处，他在这里可以无人打扰地休憩。”
“多谢顾大夫。”
榻上的人面色不算太好，额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但睡得极沉，有人进屋也毫无知觉，全无江湖客的警惕。
顾仲鸣余光瞥了洛玖卿一眼：“他需要好好休息，因此我在他喝的药中加了安眠的药材，这一觉要睡到明日了。”
洛玖卿颔首，表示理解，看过罗钊之后，她正想告辞。
顾仲鸣却出声叫住了她：“姑娘，有一事还需姑娘决断。”
洛玖卿抬眸：“何事？”
顾仲鸣摆出请的手势，这里要留给病人，二人又回到后堂。
“欢喜姑娘。”顾仲鸣开门见山，“我有把握可以解他的毒，但是，毒尽之后，他的一身功夫也废了。”
洛玖卿错愕看向他，细眉紧锁：“你说什么？”
“姑娘先别生气。”顾仲鸣双掌在虚空中按了按，“我这不算食言吧？我只答应了姑娘保他命，解他毒，没有说过还姑娘一个跟从前一模一样的人。”
洛玖卿在桌上砸了一拳，冷笑道：“若是让他成为一个废人，你倒不如直接杀了他。”
听见这话，顾仲鸣很讶异：“姑娘话不能这么讲，世上有这样多的人不会武功，他们都是废人么？”
他将手一摊：“我也不会武功，姑娘也觉得我是废人？”
“那不一样。”洛玖卿别开眼，“从始至终都不会武功的人，跟倾其一生练就一身功夫的人，有没有功夫，对他们而言有天壤之别。”
顾仲鸣明白她的意思，也能理解，可事实如此，他无法在保住罗钊功夫的情况将他救回来，他给他们指了第二条路：“那便只有找到此毒的解药，或者配毒之人，才能办到了。”
洛玖卿愣了片刻，这个决定太大了，她无法替罗钊做。
顾仲鸣捻着一根不知叫什么的草梗：“尽快决断，否则便来不及了。”
说完这句，他将后堂留给她，给她足够空间考虑此事，自己去前面熬药。
洛玖卿按了按额角，决定等到天明将事情与罗钊明说，让他自己决断。
长夜漫漫，滚沸的炉子里冒出热气，药香从前店传到后堂，她仿佛回到刚入媚骨门时的光景，栾素每日给她泡奇奇怪怪的药浴……
“别动我的药。”栾素轻拍她的手，将她手里拾起的一根药草打落。
洛玖卿不服气地退开，她才不想动她的药呢，要不是季玄将自己交给她，洛玖卿不会乖乖地跟着她：“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学媚骨门的功夫？”
栾素瞥她一眼，满脸的嫌弃：“学什么学，路都不会走就想飞？等你泡够了药浴，身体足够诱人了，我自然会教你。”
后来洛玖卿才明白，栾素是看她年纪太小，不忍她学那些，日日叫她泡的药浴，也是为了她日后练媚骨门的软功夫打好底子。
不知是因药香熏陶，还是今日刚见过栾素，这一夜她的梦很乱，全是栾素那些草药，当初她逼着她背每种药的功效，背不出来就要打手板，睡梦中，洛玖卿蜷起了手指，人突然惊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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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功夫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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